暮山用一種自己也不相信的語氣道:“他是跪著上來的。”
南一微睜眼瞳。
“凈蓮三步一拜,九步一叩,就這樣……慢慢跪上了山。”
不拜天地,不跪神佛的凈蓮魔尊,如今居然為了見歲華女君一面前來跪山?!青霧山上下震駭,竟無一弟子膽敢阻攔。
隔著帳幕,暮山看不清師尊神情,卻徒然察覺周圍透出一種氣氛停滯的寒涼。
“愿意跪就跪。”
南一漠然道:“本君不見他。”
月懸深空,直至三更天,君淵終于緩緩跪到了天齋院前。
凈蓮魔尊一向尊貴倨傲,高不可攀,位于云端睥睨眾生。然而此刻男人披頭散發,君服破損,發心處透出大片蒼老的灰白——他顯然受了重傷,渾身血污,從山道下跪來,斷續拖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最為可怖是那雙狹長鳳眸。
陰暗混沌,眼白全無,透著死氣沉沉的寒涼,好似地獄爬上惡鬼,簡直與往日英俊冷酷的模樣大相徑庭!
君淵毫不在意弟子們打量目光與竊竊私語,一心只有面前這道院門,仿佛那是唯一支撐他到此的希望。
“凈蓮,你這幅模樣是要做什麼?師尊既不想見你,何必強人所難!”暮山走出天齋院,冷道。
不見。
怎麼能不見。
君淵抬頭,凌亂墨發之下透著一張蒼白烏青的面容。暮山這才發現,他暴露在外皮膚蜿蜒著潰爛、猙獰可怖的傷疤,尤其是胸口處金甲破損,好似當胸被刺穿一劍,血跡滑入臟污君服,暈染一小片深色。
血腥味濃稠。
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趕來,連傷勢也未處理。
君淵抬起空洞深瞳,干澀聲音,固執的重復:“求見歲華女君。”
暮山怒斥道:“你簡直是一個瘋子!”
“仙冥兩界現在是什麼關系?!你不知道嗎!你的赤蛇嫌疑還未洗清,竟然敢來青霧山求見師尊——還有南南,你究竟把他帶到了哪里?!”
她厲聲質問,又急又氣,向來寬和待人的性情在君淵面前磨滅干凈,然而無論怎麼怒罵,甚至拔劍相向,君淵仍舊無動于衷。
“求見歲華女君。”
男人遍體鱗傷的跪在楓紅之下,神情麻木,寂寥身影無端顯得狼狽又可憐。
“只求歲華女君一見,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最終,暮山潰敗的扔了劍,若君淵硬來還好,這種態度求見,總不能真的一劍把人捅死!
君淵緘口不言,她內心更為不安……到底出了什麼事?能讓凈蓮魔尊在如此緊張的局勢下、反常又固執的求見。
暮山越想越不對勁,回頭看向天齋院,卻見窗榭已閉,屋內燈光熄滅——師尊已然入寢!擺明了不會見凈蓮。
紅軟帳幕后一片黑暗。
南一閉目打坐。
妄淵塌陷之際,他下定決心與君淵同歸于盡,然而,最后一刻……他還是只取出了鎖魂釘。
原想著,就算命喪黃泉,魂歸天地,也要斬斷這種羈絆,結果意外恢復了神格,如同又重生一次。他現在是三清歲華,前塵往事,不過南柯一夢,隨風消散。
南一并不知君淵為何求見,當然,也不想知道。
院內的南一閉門不見。
院外的君淵長跪不起。
這種怪異的景象維持了整整三天。青霧山弟子原本便不敢打擾歲華女君清修,如今更是避之若浼。
云崖之上,楓紅翻涌,靜得仿佛只剩下南一與君淵。
很多次,南一望向窗外,男人始終跪在楓林前,他跪的筆直,唯獨那一雙單薄鳳眸垂著,看不清神情,但再不見往日半分矜傲。
如同一個只剩下肉身的活死人。
君淵竟然甘愿下跪了,就算南一此時尊為三清,君淵連青帝也不放在眼里,又怎會存敬畏之心?按照男人高傲強勢的性格,歲華不見,他應該召出龍魘,殺氣騰騰的沖上云崖,而不是一路卑微跪山。
南一想不通君淵有何目的。
山中時光飛逝,兩日后,青霧山迎來了第一場冬雪。輕飄飄的雪色墜在紅霧山巒,勝境秀麗,美如畫卷。
山間溫度徒降。
君淵仍舊跪在楓林之下,任由風雨雪霜吹打,巋然不動。換作以前,這點風雨對于凈蓮魔尊自然無虞,但他原本便重傷未愈,心魔翻涌,如今更是肉眼可見的頹敗。
他一點聲音也沒有,除卻前幾日喃喃重復的求見,整個人仿佛隨時都會隨風消散。
風雪徒然一頓,原是暮山執傘站在君淵身后,道:“你究竟要找師尊做什麼?”
她原本是厭惡君淵的,奈何面硬心軟,見不得這種可憐場景,幾日磨下來有些心生不忍了。
君淵幾乎無聲道:“求見歲華女君。”
暮山別過臉,忍不住嘆氣道:“師尊真的不會見你。你難道不知道冥界與玄緲宗的關系?師尊好不容易重登仙極,此刻恐怕最不想見的就是你了!”
“你若有什麼要緊事,說出來,也許我可以幫你……你不是帶走了南南嗎?如今冥界大亂,外面鬧得天翻地覆,難道你連他的死活也不顧了?”
這一句話像是終于傳進男人混沌的意識,他忽而抬頭,死寂眼眸看向暮山,“南南……不在了,我、我把他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