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會說:“南南,書中所著不過虛妄,不值傷心。”
但南一那時尚且年幼,很不好哄,尤其是君淵在時,假哭也變成了真哭,又愛撒嬌又容易委屈。君淵只能把南一抱在懷里,耐心哄勸:“不哭,這本書結局寫的不好,專騙你這種喜歡哭的小傻子,我們換一本看。”
君淵并不理解南一為何喜歡看這類爛俗話本。但他不知,其實南一只是為了打發時間。
南一對小時候的記憶很模糊,只依稀記得,他初到妄淵,君淵便因為大戰重傷閉關,等年歲稍漲,君淵依然很忙,并沒有給予太多陪伴和關心。
小狐貍的性情天生有些黏人,也膽小,因為不認識別人,明無魔宮里也沒有人喜歡他。況且君淵性情霸道,不許他隨意外出,唯獨消遣,便只能看看話本。
以前的南一并不覺得難受,他心甘情愿被君淵管著,承受著君淵的霸道和索取,全身心喜歡、屬于這個人。直至大夢方醒……他才明白,君淵從未用平等的身份看待過這段關系,他們不是愛人,只存在利用、服從,霸道占有,他們之間的差異猶如鴻溝。
直至夜風吹動廊下琉燈,晃蕩脆響,南一方才回神,正欲放下書,驀然見到這本爛俗愛情故事的結尾被墨筆劃掉了……
還留有字。
墨筆為君淵所劃,但怎麼劃的,何時劃的,太久遠,已經記不清楚。南一大抵能想象畫面,神情冷淡的男人,怕他又為爛糟俗本傷心,便在處理事務閑暇,隨手勾了一筆。
字卻是南一寫的。
應該是初到妄淵那幾年,剛學會練字不久,歪歪斜斜,慘不忍睹。
【書局無礙……已覓得,如意郎君。】
指尖摩挲、勾纏上這兩行字,半響,或短短半刻。
南一似乎成為定格畫面,靜默冰塑,原本溫軟神情一寸寸龜裂,透出包藏的黯敗與狼狽。
如意郎君?
當真如意。
喜宴之上,他的血比紅綢更勝緋艷。
他極輕的笑了一聲,幾近不聞。
灰暗雙眸卻猛地浮起幾分癲狂的鮮活顏色。就像困頓軀殼的靈魂燃出火種,要驚憤燒光燒完種種往昔,又似徒然在心間拔起迅速枯萎的愛意,永久碾落塵埃,埋于地底——
誰能想到這飽含愛意、滿心希望兩行字,貫穿了他的一生,又透過了他的半生,在此情此景可笑命運下份外諷刺的出現。
……
最終。
書頁被合上。
南一睡意全無,索性吹滅了燈,換好衣服去尋傅雨喝酒。
已是后半夜,遠方隱約傳來幾聲鬃狼吠叫。南一掩門而出,忽而,房梁處猛地翻下一道黑色身影,堪堪停在他面前。
“小衛……”
南一每次看見衛雪臨那一張冷臉,心情就會莫名變好,止不住笑意:“又在等我嗎?”
衛雪臨冷冷瞥他一眼,“這麼晚了還要出去?”
南一轉身道:“睡不著,索性出去找人喝酒解悶咯。”
衛雪臨瞥了一眼他手中酒壺,猶豫兩秒,問:“喝酒……為何不找我?”
“不找你。”南一晃了晃酒壺,發出一串瓷器脆響,“你這悶葫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我與你喝酒只會更悶,還是去找傅兄喝酒有趣。”
南一口中的「傅兄」,衛雪臨已經聽過多次,他本怕南一遇到心懷不軌之人,想暗地調查。但小孩經常去見,且最近修為提升也離不開此關系,想必,不會有危險,兩人的關系應當很熟。
也許……比和他更熟。
“小衛,幫幫忙。”南一立于宮墻下,望著上沿,對于衛雪臨成為他共犯這件事,他從一開始的不習慣,到如今已經可以坦然吩咐別人做事了。
衛雪臨雙手抱臂,并不動作,淡道:“我不在你怎麼翻的?悶葫蘆可抱不動你。”
“怎麼還記仇?”南一哄他:“我這不是手里提著酒,萬一灑了、碰了多可惜,小衛最好最好……”
小孩說話的聲音乖又軟,天生帶著絲絲哄意,似乎無人能抵擋。衛雪臨冷著臉走近,攬著南一后腰,利落的翻過墻落地。
“早些回來。”
“知道啦。”
待南一走遠,衛雪臨尚站在原地。夜色正濃,誰也沒發現,不遠處百越的身影幾乎和月光融為一體,目光靜靜地注視。
作者有話說:
記住這個話本,以后要考!
每天都在懷疑究竟有人看嗎!末點怎麼這麼低(作者憤怒摔筆
第25章 今日恐有劫 在劫難逃。
“傅兄, 我有時真覺得你是一位世外高人。”
南一微微俯身,光滑酒壺隨即被提溜著轉了一圈,險險擦過傅雨手邊, 發出一聲瓷器相撞的脆音。
“何以見得?”
“你怎知今夜我會閑得無聊來找你?”南一仰首,酒液浸濕了雪白下頜,昏暗月色里像是一塊瑩潤美玉。
“我每次來找你, 你都在, 都知道我會來,絕不空等,也絕不多等。就連我幾時幾刻來你也知曉。”
“不是早就講過了, ”傅雨笑了笑,指著天色道:“我看見的。”
那閑散姿態自然的簡直不像一個瞎眼人。
南一失笑道:“神神秘秘。雖不知你到底因何事被罰困在冥界, 但我猜想, 以前你應該也是一位能擎天架海的大神仙。
”
傅雨笑出聲:“小南兒……好端端的喝著酒,怎麼給我戴起了高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