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你們的賭注。”
君淵將湯藥一飲而盡,放下碗,眸光挪向百越,直接了當開口。
果然還是很護著南一的。
百越心思流轉,面色如常道:“尊上吩咐,我自然照做,但……貿然取消賭約,小主子想必也不會同意。”
兩人前幾日便是因為此事鬧僵,君淵若能勸動南一,也不會找百越。他摩挲著骨指處的鴉戒,聲音平靜無波,“南檀念珠,是本尊親手贈與南南,并非你可以肖想。任何人都不能。”
“一時興起的賭約而已,其實我也不是很想贏。”百越微俯身,淡薄的眉梢覆霜傲雪般漂亮,“不過,輸掉對我有何益處?”
音方落,他便清晰從君淵眸底窺探到一絲兇鷙戾氣。百越心里清楚,若非有之前的「恩情」在前,此刻還膽敢跟君淵提條件……
便是在自尋死路。
可對待君淵這樣的人,不能怕,更不能退,他只能冒險。
君淵半闔著眼,黑眸如同深邃漩渦,“今年祭祀的貢品本尊先前已應允你隨意挑選。若不夠,你想要如何?”
“不如何……我只想離尊上更近一點。”百越淡然一笑:“我想留在七焚齋,為您研磨,彈琴,做什麼都好。只要尊上同意我陪在您身邊隨侍。”
君淵抬眸,冷冽目光緊緊地盯住眼前人,以前從未仔細看過百越的模樣,最熟悉反而是他的聲音,如今細細打量兩眼,確有幾分顏色。
也難怪……
小狐貍會吃醋。
百越頂著君淵審視的目光,聲音越發輕柔,“可以嗎?尊上。”
君淵的書房,向來存放機要甚多,除了南一敢把這里當成玩樂地,還自然而然的分走了半邊領域,外人很少能進來。
百越提出的這個要求,無疑是在越界。
沉默半響,君淵說:“準了。”
“你今日便留在這里為我彈琴。”
百越微怔,不免有些意外。他提出要求時便做好被拒絕的準備,卻沒想如此順利,這是不是代表在這男人心里,他也有那麼一絲的不同?
“謝尊上恩典……”
“此事需保密。”君淵執起筆,神態漠然,再不多看他一眼,“而且,你只能在本尊身邊待到賭約結束。”
……
邪樞院今日格外熱鬧,熙來攘往,據說是九幕先生剛從外界尋來不少奇珍靈植,大家都湊在一起看熱鬧。
南一本想安靜打坐,卻不時被窗外傳來的驚呼聲鬧得頭疼,加之他昨晚未曾休息,不知不覺便靠著墻睡著了。
——直到被人猛地敲醒!
南一倏然坐起身,摸著泛紅額頭,委屈的看向眼前人,“先生……你打我做什麼?”
“你還能睡得著?你、你這個年紀!你怎麼能睡得著覺!”九幕先生頗為恨鐵不成鋼道:“你不是和百越打了賭,怎還在偷懶,難道知曉難贏,就索性自暴自棄了?”
雖然清楚南一能贏的可能性很小,但九幕先生也不希望他輸的太難看,勸道:“小主子既然訂下賭約,就不能輕易丟了我們冥界的臉面啊。”
南一歪頭,“我沒有自暴自棄,我在打坐……”
九幕先生拍了拍他的背,糾正道:“挺起背,坐直身,腿要穩,神要正,躺成這樣像什麼樣子?”
南一乖乖坐好,凝神兩秒,嘆氣道:“日月精華,天地靈氣……隨我心意,快快顯靈。”
九幕先生沒忍住笑了:“練氣這一步就這麼難,你以后要如何筑基?”
“確實很難啊。先生能感受到嗎?”
“自然。
”九幕先生輕抬指,縈繞起一絲青色靈力,“修行魔道也需要聚氣,筑基靈臺缺一不可,雖然仙道與魔道不同,但追本溯源同樣是修煉之法,一脈相承罷了。”
南一有些羨慕的盯著那點青色。
“好了,乖乖打坐吧。”九幕先生無法相幫,只能安慰道:“總歸,不要輸得太難看。”
“……”
南一靜下心,闔著眼,心里默默想著傅雨教過的咒法,一直打坐到日暮時分。直到,冉冉跑進屋找水喝才被打斷。
“南一哥哥!你怎麼還在打坐呀?”冉冉玩出一腦門子熱汗,圓圓的小腦袋湊過來說:“爹爹讓我不要打擾你,可是我看你好無聊。”
南一挑眉,“你跑哪兒去了?”
冉冉笑著伸手,手心里攤著一只夏蟬,還有幾片綠油油的桑葉,“我剛剛去爬樹了。喏,給你看看我抓的蟬寶寶。”
“手弄這麼臟,一會先生又要罵你了。”
南一拿出袖中錦帕為冉冉擦拭,指尖相觸,他神情原本透著一些閑散,卻又在剎那猛然僵住。
茂盛如蓬。
蒼翠欲滴。
……這是綠意?
——干旱瘠薄的土地,溫暖濕潤的光線。春寒中,一棵桑樹芽緩緩破開厚土,迎著勁風萌芽、發力、發根,它好似驟然粗壯,拔地間便成長為郁郁蔥蔥的遮陽巨木……又轉過春秋嚴寒,直至酷暑夏景,被風吹,浸在蟬躁里,立在深夜里。
一種全新,難以言喻的景象。
短短半瞬。
南一卻像感受到了一生!
他猛地閉眼,復睜開,腦海里居然還回蕩著那種深切的感受。
植物……
他居然能感受到植物?!
南一驟然起身,在冉冉一臉好奇的眼神里走進院內。夕陽余輝灑在他潔白的手指,他顫抖、不可置信的將手心貼上面前的百年桑。
就像整個人被迫墜入一種聲音與景象,感受著不同尋常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