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忘記了想幫小狐貍的初衷,因為這種不可控的焦躁,觸怒了他一直以來高高在上的驕傲。
南一怎麼敢違抗他呢?
南一怎麼敢不聽話呢?
于是質問變了味道,變成了責備。君淵不喜歡這種感覺。他喜歡南一乖,只要南一聽話,喜歡什麼他都愿意給。
往常只要他稍微不悅,南一便會乖乖來哄人。
但這一次。
小狐貍并未像以前一樣低頭道歉,沒有哄著他說:哥哥我錯了。
那一道清瘦的身影踩著冰涼地面,緩步走向內殿,烏發如云般鋪散肩背,聲音輕不可聞:“你就當我是一時興起。”
……
君淵當然不知他為何執念于此。
沒有人知道。
前世,臨近君淵生辰的前三個月。
那時君淵與百越的關系已越漸親近,而南一和君淵的關系卻越漸緊繃,他常常被君淵忽視,很久都看不見他一次。南一確實一無所能,但也知道君淵被心魔之癥折磨,便在生辰前的三個月時間里,每日沐浴焚香,戒齋吃素,整整謄寫三千份清心經,一字一句,工工整整,想為君淵祈福。
南一永遠記得那個雨夜。
那天君淵明明答應了要和他一起過生辰,南一將三千份清心經仔細放入鹿皮口袋,滿心歡喜的站在佛惡殿外等人。
他從天亮等到天黑,宮侍輪值換過好幾次,長期吃素和熬夜謄寫清心經讓他比現在還要清瘦,像是風一吹就會倒地的脆弱蒲柳,然而他一直站著,一動未動。
望眼欲穿……
悶雷聲滾滾中天空落下雨絲。
終于,君淵回來了,身邊還跟著一臉笑意的百越。
南一被冷風吹得手腳僵硬,滿含期待的雙眸卻一點點亮起,但,君淵從他身邊經過時腳步未曾停留半分,徑自進入大殿。
反而是百越駐了足。
他生的貌美,平日里卻很少笑,這一笑,似是冬日綻開瓊玉霜花,可惜滿含嘲諷神情。
“小主子在這里等多久了?”百越站在廊下,雨水沾不到,輕飄飄的聲音隨風而來,“今日是尊上生辰……他特意帶我出宮游玩,倒不知讓小主子在這里白白等著了。”
雨水淋濕了南一的眼睫,他抬眸,覺得好沉,也好冷,“那……你們玩的開心嗎?”
百越含笑的唇角微凝,似是沒想到南一會如此問,“尊上與我在一起,當然開心。”
“我知道了……”南一點頭,說:“哥哥開心就好。”
他全身都濕透了,唯獨貼身放的清心經保存完好無損,“今天是哥哥的生辰,我答應了要送他禮物……能麻煩你,幫我給他嗎?”
百越探手接過鹿皮袋,微抽半卷,看清那一頁頁干凈工整的字跡,淡聲問:“這是給尊上抄的清心經?這麼多份,謄寫花了不少時間吧,小主子可真是用心。”
雨越下越大,雨絲被疾風吹進回廊,鹿皮袋掉在地面,百越的指尖隨意晃了晃,干燥完好的宣紙也被雨絲粘濕。
南一盯著那點水痕,呼吸和心臟仿佛都被一只手狠狠地攫住,艱難道:“若你不愿意幫我,就還我。”
天空炸響驚雷——
白光疾閃,映出百越含笑、猶如冰涼蛇蝎的眼,“怎麼會不愿意呢?小主子吩咐,樂意之至。”
南一竟被這樣滿含惡意的眼神,驚怔了半瞬。
正是這短短半瞬,卻見百越倏然揚臂——猶如冬日飛雪,漫天霜花,那精心抄寫三個月之久的清心經,紛紛揚揚被吹散在風雨。
隨即,跌落水洼,墨點暈染,一絲一毫也再難看清。
“還給我!!”
南一沖進大雨里,卻什麼也沒握住,只有雪和雨,他透過斑駁花白的景象,對視上百越冷淡的雙眸。
“你怎麼敢這樣對我?!”他自小被君淵帶進明無魔宮,金嬌玉貴,養尊處優,性格更是一向純澈,溫軟。而此刻,他幾乎用了畢生力氣兇狠地抓住罪魁禍首前襟,咬牙道:“你怎麼敢……把我的、把我謄寫的清心經還給我!”
他做錯了什麼?
南一在此刻、在內心接近絕望的質問自己,他沒有再奢望陪伴,沒有想過要去爭什麼,他只是想為君淵祈福,希望他無病無災而已。
愛君淵有錯嗎?
如果沒有,為什麼要隨意踐踏他的心意。
如果有……為什麼君淵要先和他在一起?
愛一個人有錯嗎。
……
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
宮侍驚慌失措的腳步紛沓而至,殿門緩緩推開,君淵冰冷的眼神望向了過來。
南一明明還沒對百越做什麼,轉眼,百越便從他手里滑下去,跌進雨地。
太過混亂。
中間發生什麼,南一其實都記不太清楚了。
但他,總是一次一次夢到,便是重生之后仍然擺脫不了那場夢魘。他瑟瑟發抖的跪在佛惡殿廊下,周圍人都在看他,那些目光有冷漠、不屑、嘲笑,甚至還有同情。
太冷了。
他雙唇烏青,發絲貼在蒼白臉頰,在這場雨里窒了息,失去所有感官與聲音,仿佛心臟也被堆積的冷雨冰凍,下一刻就要死去。然而每當他昏昏欲倒,體型壯碩、皮毛鮮亮的鬃狼便會惡狠狠地朝著他吠叫。
黑暗里,濕透了,他借著微弱月光卻只能看清一雙雙猩紅的眼,鬃狼的兇吠和腥氣讓他精神緊繃,讓他感覺自己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