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宮門,南一又忽而頓足,回頭遠遠望了一眼那輝光通明、絲竹聲樂的大殿。
他突然想起死去那天……
君淵與百越的婚宴也是如此熱鬧。
原以為自己心如鏡湖,但在此刻、在離開之前想起過往,南一內心仍舊生出了不可磨滅的酸澀和不甘。
幸好。
前塵往事如云煙。
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明無魔宮分為九道宮口,每一道都有重兵把守,其中午門人流往來最密切,不少身份尊貴的客人與隨侍都要由此入宮。
南一垂首,混在喧鬧人群里往外走,天魔兵攔在宮門前巡查腰牌,語氣肅穆:“你是那個殿的?這麼晚還出宮做什麼。”
天魔兵點了點南一的宮侍腰牌,天色黑,也沒太看清他的模樣。
南一壓低嗓音,狀似膽小道:“回稟大人,我奉命出宮去接一位客人。”
天魔兵也沒多盤問,遞還腰牌后便揮手放人。南一剛剛轉身,耳邊卻又突然聽天魔兵道:“參見大司法——”
南一腳步微頓,霎時僵住。
“客人都到齊了嗎?”衛雪臨的聲音冷淡如常。
天魔兵恭敬道:“來客已經登記在冊,基本都到齊了。”
“看好時辰,若有不守時者不必放進宮。”衛雪臨音落,視線緩緩移向前方南一的背影,蹙眉道:“這人是做什麼的?”
天魔兵回道:“內廷宮侍。剛剛拿了腰牌,說要出宮去接客人。”
“這麼晚,接什麼客人?”
那冷冽的審視目光烙于后背,南一不敢妄動,也不敢回頭,他與衛雪臨之間太過熟悉,只要稍微靠近便會露出破綻。
衛雪臨畢竟是冥界大司法,負責值守巡視之責,南一不確定被發現后他的態度,也不想連累他趟進渾水。
偏偏衛雪臨道:“轉過來。”
南一沒動,恍若未聞。
天魔兵率先怒斥道:“耳朵聾掉了?!聽不見大司法說話嗎?”
衛雪臨漸漸靠近,南一捏緊掌心,正想著破罐子破摔,余光卻見那道頎長身影在距離兩三步之地停下。
“放他走。”衛雪臨盯著南一清瘦的背影,眸光微動,轉身道:“半個時辰后,關好宮門。”
有驚無險……
南一幸運成為最后離宮的人,一路疾行向西,不久便見到聽到一陣浪涌細流的水聲。
陰風陣陣,天幕寥寥,面前隨著光影逐漸現出一條幽邃暗河。水面狹隘,卻悠長,一眼望不到的上游邊際匯聚成悄聲水流,在血月的照耀下流淌著、拍打著亂石嶙峋的河岸。
安靜的暗河幾乎沒有波瀾,卻莫名顯得陰森怪誕。
聽鳳詡說,暗河由來,原是黃泉域的一條鬼水河,每到月圓之日,黃泉便會漲潮,蔓延到相通的妄淵地底。
南一想離開,利用鬼水河最為方便,但怎樣渡河卻成了疑難。鬼水河是一灘怨念死水,專食活人魂魄,只有特定之物才能在水面漂浮,幸而鳳詡給他安排了一個擺渡人。
月懸深空,云涌風飛。
少頃,遠處水面隱約行來一道黑影,待漸漸離近,南一才看清是條古舊輕舟,船身站著個手握劃槳、頭戴斗笠的擺渡人。
原以為鳳詡的下屬也是妖魔鬼怪,結果卻是一位長身玉立的溫潤男子,眉似遠山,鼻若懸梁,只是雙眸覆著漆黑深布,襯得面容愈發蒼白。
長相俊美,可惜卻是瞎的……
瞎眼的擺渡人下船姿勢卻十分從容,出塵氣質,隱隱透出幾分世外高人的韻味。
世外高人對著另一頭、空空如也的空氣拱手道:“這位小貴人,可是要渡河向東?”
……
事實證明。
人不可貌相。
南一輕咳兩聲:“我在這兒。”
“不好意思。”擺渡人微側耳,尋著南一說話的方向道:“在下奉鬼王之命渡小貴人過河,只是我眼疾不便,還望小貴人多多包容。”
南一微微一笑,隨即想到他看不見,便率先踏上輕舟,說:“不妨事。麻煩你帶我過河了,多謝。”
水聲陣陣,輕舟破開水浪在鬼水河面平穩的行駛。
擺渡人專心劃船,南一從方才開始便有些心神不定,出神望著遠方。兩人原本相顧無言,忽而,船身猛烈一顫——猝不及防的慣力險些將南一甩入水面!震蕩顛簸中擺渡人手握的船槳也滑落老遠。
“驚擾小貴人……應該是船底觸到了暗礁,不必驚慌。”擺渡人彎下腰,雙手摸索船槳,卻因為眼睛不便遲遲沒有尋到。
南一稍微站穩,便好心幫忙,俯身撿起船槳遞去。擺渡人一笑,探臂取物,黑袖卻在伸手間不甚滑落,暴露出手腕至小臂都包扎著的灰舊繃帶。
尋常人不會在身上纏這麼多的繃帶,南一不由細瞧了一眼,神色驟驚。
只見那月色之下、間隙之間,擺渡人露在繃帶外的皮膚竟布滿了血肉凹凸、猙獰可怖的咒文。
……
那咒文與平日所見不同,就像從血肉里硬生生長出,青紫斑駁,詭異陰森,猶如某種可怖血腥的詛咒。
擺渡人握住船槳另一頭,似乎是感覺到了南一的僵硬,又摸著手腕笑道:“小貴人莫怕,這玩意不會傷害人。”
“這是什麼。
”南一看著他將繃帶慢慢纏緊,清俊面容毫不在意,仿佛早就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