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一好歹活了三百多年,偷來一些美好時光,雖然那些時光大多都是假的,痛的,但他又有什麼資格去抱怨。
旁人皆傳他以色侍君,其實也并未言錯,因為他確實虛有其表,如同行于世間的小丑,扮演著只會玩花把戲、空架子的多余角色。
……
沒意思透了。
君淵又憑什麼喜歡他呢?
君淵又憑什麼要愛他呢?
這一切,都是他癡心妄想,都是他應得。
深深的疲倦與無力籠住了南一,他忽而起身,不愿再留于此地。
走出殿門,行至月臺。衛雪臨正抱著肩,背靠廊柱,看向他問:“要回去了嗎?”
南一點頭。
“尊上今日不送你?”衛雪臨上前一步,道:“走吧,我送你。”
“小衛。”
南一神情平靜,語氣卻十分認真:“你有沒得覺得,我很廢物。”
衛雪臨微怔,忽而蹙起眉,冷道:“是誰又在你面前瘋言瘋語了?”
“……”
“我與你講過很多次,不必在意他人言論,外人并不了解你的處境,出口之言,非惡便是妒。”
南一常年在明無魔宮獨得君淵恩寵,總有些不守規矩的奴才,喜歡明里暗里嚼舌根、賣弄是非。
南一望向天幕,眸底泛起虛渺光影,“是我自己。”
衛雪臨又在南一身上看到和那晚如出一轍的難過,只有一點,但卻讓人感覺他已藏匿許久,壓抑至深。
少頃,衛雪臨緩聲道:“如你所言,南南,你覺得價值的定義是什麼?”
小孩的神情充滿困惑。
“沒有人規定價值是什麼樣的,比如我。”衛雪臨倏而抬臂,亮出腰間的兇伐陌刀,“我是冥界的大司法,表面風光無限,有人畏我,懼我,但暗地里,仍有人罵我,棄我,不齒我為殺人工具。
我并不愿意如此,可我別無出路。”
“你會覺得我廢物嗎?”
南一否認道:“當然不會。”
“可我也會有這種無力的情緒。因為無法左右命運,難得自由。所以,此問無解,生活于世間,沒有人能規定該怎樣去渡過一生,做所愛之事,成心想之人,便已不負此生。”
半響,久久沉默。南一忽而笑道:“小衛,我以前認為你只會打架,沒想到你竟還有這樣一面。”
前世,他最愛、最想、便是君淵。
但這場夢碎了。
他雖重生,卻仍舊感覺人生迷茫,毫無意義,除了想逃、想自由這一點渴望,竟不知以后應該如何。
束縛籠鳥的鎖鏈已經斷裂,他卻無法高飛……因為那整整的三百年相伴,南一失去了自己。
“學堂指點迷津的先生也沒你會講,你干脆轉行去教書,每月還能攢攢銅板娶媳婦兒。”
那就找。
他總會找回自己。
找到生活于世間的真正意義。
南一彎了彎漂亮的眉眼,轉身,揮手笑道:“要到換值時辰了,你不必送啦,我溜達著回去。”
小孩的情緒似乎總是這樣,來去匆匆,衛雪臨站在原地看著南一的背影,莫名也笑了。
……
晚間,沐浴過后。南一半依在梨木窗欞邊看書,寬袍松散,隨意垂下一只瑩白手腕,忽而,觸到滿指涼膩。
他目光下移,只見一條狀黑物,正在費勁扭滾,細瞧兩眼,竟是出逃那日遇見的小黑蛇。
“你怎會在此?”南一微微訝異,屈指將蛇身捉住,“明無魔宮戒備森嚴,你竟然能混進來。”
黑蛇輕嘶鳴叫,全身鱗片光滑水亮,深幽蛇瞳,倒影出一張俊美至極的人臉——鳳詡。
隨即,滑膩尾部緊纏上指尖,蛇頭順勢吐露紅信,翻涌出一絲肉眼可見的黑沉魔息。
南一沉眸,道:“你是魔息的產物?”
這感覺微如絲縷,邪惡又熟悉,與妄淵之下那些惡靈邪念產生的魔息別無二致。
黑蛇搖了搖尾巴,似乎在表揚他的聰慧。
南一與蛇相覷片刻,很快明白,那天衣無縫的計劃究竟是什麼。
君淵的心魔之癥,皆因體內魔息難抑,導致心火如焚、嗜殺失智。這段時間通過百越的治療,雖然心魔暫緩,但,若利用妄淵所生的魔息之物引誘,定會再次惹得心魔躁動。
屆時,君淵心魔發作,鳳詡與綺羅便有可乘之機,奪得佛藏。就算不幸失敗,也可以推脫、解釋為心魔復發,讓人難以察覺出真正緣由。
難怪綺羅斷言此法安全無虞。
蛇型窄短,在南一手腕繞過幾圈,便沒入了南檀念珠內壁,藏得滴水不漏。
南一倒不擔心魔息會趁機入體,先天仙靈,魂質純澈,魔息無法進身,也正因如此君淵才會選他做爐鼎。
“助我拿到佛藏。”鳳詡的話猶如鬼魅,回蕩在南一耳邊,揮之不去。
玄緲宗。
擺脫君淵的控制。
這自由的誘惑實在是太大,南一視線垂落,看著那刻著梵文的南檀念珠,神色平靜無波。
夜風突起——
迅疾雨珠來勢匆匆,鬃狼吠叫隱約傳近,回廊之下八角琉璃燈忽明忽暗。
南一探手,掌心接雨,冰涼雨水很快濕透了皓腕,浸癟的青袖貼緊蒼白皮膚,又沉又冷。
“小主子,雨勢這麼大,您怎麼還能開窗?”淼淼撐著傘,從回廊另一頭急匆匆跑進屋掩上窗。
南一瞧著她被風吹歪的發髻,笑了笑:“太悶。”
“雨夜是有些沉悶,可您得顧惜身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