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前,他為了君淵而活,一整顆心都系在愛人的舉動之間,滿心滿眼,徹夜難安。而現在,束縛籠鳥的絲線已斷,向往自由的渴望更是達到了極點。
“我想通了一些事,也決定換一種新的生活。”
南一的語氣太過輕快,隨著風,有一瞬間竟然讓衛雪臨聯想到鳥,振翅欲飛、自由自在的鳥。
他下意識問:“新的生活?”
南一卻不再回答,反而頗為苦惱道:“小衛……我忘記自己是從哪里來妄淵的了。”
從有記憶開始,明無魔宮、佛惡殿、還有君淵,便是南一的全部了。
“應當是人界。”衛雪臨想了想,說:“具體未知,畢竟你初到妄淵時,我尚且不認得你。”
南一笑出聲:“啊,這件事我記得。你小時候比我還要矮些,揍人卻很厲害……說起來,你以前那麼酷,怎麼愿意跟我交朋友?”
衛雪臨看向南一。
不知他是真想了解,還是隨意一問。
兩人早年相識,衛雪臨尚且不是冥界大司法,因任務失敗,受罰鞭刑,關押于水牢。
那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夜。
他疼得冷汗淋漓,孤獨絕望,幾欲尋死——寂靜的水牢通道卻突然傳來腳步聲。
那時的南一還那麼小,只及現在半腰,探頭探腦的小模樣,眼里還藏著隱約淚意。他一邊害怕,一邊跑近,顫抖著將傷藥遞到衛雪臨的唇邊,哽咽著說:“吃藥就不疼了。”
“小衛,水牢里有好多老鼠,我害怕,你再堅持一下,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從此,衛雪臨夜夜入夢,那一道雪白身影成了他的夢魘。
“因為你煩。”
衛雪臨飲盡酒,最終說。
南一自然而然道:“確實煩,難為你現在還得守著我。
堂堂冥界司法呀,大材小用,著實委屈。”
衛雪臨一笑,沒再回答。
他原本便是悶葫蘆的性子,不善言語,兩人慣常在一起喝酒,無需多少交流也能相處融洽。
半夜時分,風雨欲來。衛雪臨道:“回去休息吧。”
“下不去……小衛,這里好高。”南一瞧了眼下方,轉頭露出一對淺淺的甜蜜酒窩,有了三分醉意。
衛雪臨似有無奈,隨后扣住那一截細腰,從屋檐高處帶著人輕輕落地。
“回見。”南一揮手,推門入院。
雷雨終落,雨絲漸急,梨白花樹一瓣瓣淋得鮮亮飽滿。衛雪臨靜靜地立于院中,許久仍未離去。
——
翌日,南一直接睡到午間,才依依不舍的被綰綰強行拖起床,“小主子,今日牛乳還沒喝,一會可要涼掉了。”
南一從小身體就差,君淵每日吩咐膳房送一碗牛乳,雷打不動,必須由宮侍監督著按時喝完。
他勉強睜眼,泛紅雙頰尚帶著宿醉的朦朧。
迷迷糊糊喝完牛乳,剛擦了臉,凈了口,淼淼便跑來敲門,“小主子,尊上給您請的醫修到了。”
南一正綁著頭發的動作微頓,抬眸間,勾出一個意料之中的笑容。
——果然是百越。
百越背著藥箱,緩步入殿,神態自若道:“小主子安,尊上囑咐我來給您問診。”
“你來的倒是快。”南一也不管辮子了,隨意往后一拋,瞧著他說。
“托小主子的福,若非小主子踹那一腳,我大抵是能跑掉的。”百越從藥箱里拿出脈枕,淡道:“鬼王惹得尊上大怒,只得將我也獻給尊上賠罪,才將將平息此事。”
“這可真是好玩了……”
南一挑眉道:“玄緲宗弟子一向傲骨,不愿為冥界效力。
你既不惜重傷出逃,怎麼現在又肯乖乖聽話,還來給我看病?”
“既來之,則安之。在下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百越坐到桌前,冷淡一笑:“不過我與小主無冤無仇,還是想問,小主為何害我?”
他原本可以順利逃出冥界,因為南一臨時變卦,毀壞了計劃。
“看你不順眼咯。”
百越直接愣住了。
“逗你的。”南一起身靠近,眉眼清澈,仿佛剛剛那一瞬間露出敵意是錯覺,“你剛剛不是說了麼。無冤無仇,我為何要害你。”
百越看著南一,突然道:“小主既然是尊上的人,為何卻要私逃?”
“話可不能亂講。”南一將手放于脈枕,軟軟淡笑:“我不過因為貪玩,出去閑逛了一趟而已。”
他曾經被百越愚弄過太多次,知道這冰雪美人外表下藏著怎樣的表里不一,以前的南一畏懼百越,卻并非害怕他本身……而是怕他奪走君淵。
而現在。
南一不怕了。
“如何?”
百越仔細探著手下脈搏,道:“小主子的身體并無大礙,只是受了驚嚇,休息幾日便好。”
南一笑問:“你剛說什麼?”
“并無大礙。”
“并、無、大、礙。”南一嚼著這四個字,慢慢地說:“可是百醫修,我現在覺得很不舒服。”
前世,他曾經意外誤食湯藥,大半夜發起一身紅疹,高燒難忍。君淵離宮在外,百越奉命前來為他看病。那時的百越已頗得君淵寵愛,風頭無兩,平日就對南一冷嘲熱諷。前來看病,卻只遠遠站在帳外,不肯靠近一步。
他眼睜睜地看著南一痛苦,冷嘲熱諷道:“有些人命賤,配不上用好藥,熬一熬便能過去的,并無大礙。”
那天晚上,南一難受到呼吸困難,意識不清,卻只能敷著冷帕,硬生生熬到天亮。
從此。
不論大病小痛,南一再也沒有讓百越給他看過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