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老婆,我太害怕了,所以沒忍住…”電話那頭傳來可憐巴巴的聲音。
連歲輕輕關上兒子臥室的房門,蹙眉道,“跟你說多少遍了,別叫我老婆。你再這樣,我不管你了。”
“對不起我忘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時縱的道歉聽起來極為誠懇,“你知道的,我記性不怎麼好,這電閃雷鳴的,腦子里更加亂了…”
但后面這些話,連歲怎麼聽都覺得他像是在扯淡。
“我現在就感覺身體里有個人,一直在大聲喊我的名字。他說屋外的夜色很美,讓我出去看一看。還說淋雨的感覺很好,要帶我一起去感受。”
“老婆…你聽,他又在叫我了。”
“他從我身體里出來了,現在就站在門外。”
“他在敲門,瘋狂地敲門…”
時縱的嗓音越來越急,“他叫我出去…”
“我是不是該給他開門?”
“好吵。”
“老婆,我要開門嗎?”
關于這個稱呼,自約法三章以來,連歲已經提醒了無數次,實在是提醒累了,只輕嘆一口氣,淡漠道,“你是想我過來嗎?”
時縱連連點頭,“想!當然想!”
“爸爸…我怕,你陪我睡好不好?”略帶哭腔的稚嫩嗓音響起。
連歲脖子和肩膀夾著手機,雙手抱起揉著眼睛跑出來的兒子,溫聲道,“致致乖,別怕,爸爸在這兒。”
“…老婆。”電話里傳來時縱不死心的聲音。
“爸爸,這麼晚了,還在和誰打電話呀?”
“…學生家長。”
“老婆…”
連歲有些生氣。
“您可以抽空帶孩子過來我們畫室看看再決定,到時候提前聯系我就行。嗯,好,就這樣,再見。”電話被快速掐斷。
連歲抱起兒子進了屋,這一晚再沒接過時縱的電話。
*
翌日一早,連歲將兒子送到學校后,收到了一個陌生來電。
不好的預感突然襲來,他心中頓時緊張起來,連忙滑開了接聽鍵,“喂,您好。”
“您好,請問是連歲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和其他嘈雜的人聲。
“我是。”連歲不自覺地握緊了手機。
“您的…”對方欲言又止。
“老公,我是他老公…”電話里傳來時縱有些發顫的嗓音。
連歲松了一口氣。
女孩接著道,“您的老公在公園里不慎落水,剛剛被救上來,沒什麼事。只是他不讓任何人靠近,說我們都是什麼時家的壞人,然后一直指著卡片上的電話說要他老婆來接他回家。所以您快來一趟吧,這里是寧湖公園。”
“好,謝謝,我馬上過來。”
掐斷電話后,連歲就在學校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連忙趕去寧湖公園。
寧湖公園在城北,離學校不遠,車程十幾分鐘。連歲從沒告訴過時縱,自己畫室的具體地址,他問起時只說是在城北。可寧湖公園是從時縱目前所住的地方到畫室的必經之路,每一趟通往城北的公車和地鐵都會經過這一站。他來安南市后除了自己帶他去買菜和看病之外,幾乎不出門。想來,他應該是乘坐早班車在來找自己的路上發病了,然后在寧湖公園下了車,才不慎落入湖中的。
想到這里,連歲有些自責。如果自己昨夜沒有意氣用事,如果當時把他說的那些話當了真,就不會出現這樣的意外了。
安南市的九月已經不那麼炎熱了,早晚氣候是有些寒涼的。剛剛電話里傳來時縱的聲音有些顫抖,想來湖水應該很冷。
連歲趕到寧湖公園,撥開擁擠的人群,看到時縱瑟縮在地上的那一刻,和他預想中的一樣,此時的時縱眸色失焦精神混亂,且極度缺乏安全感。
“老婆…”時縱見著人就立馬起身撲向連歲,高大的身軀壓了下來,將人緊緊摟進懷里。
連歲僵住身子,任由他抱著,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暖暖的陽光從茂密的枝葉間灑落下來,周圍議論紛紛的人群全都散去,偶爾有晨跑的腳步聲快速掠過,一兩聲鳥鳴,微風徐徐。
周遭的一切越來越安靜,連歲的心跳聲越來越清晰。
“老婆,我好想你…”
“怎麼都不接我電話啊?”
“是不是我又做錯了什麼?”
“哦對不起我又忘了,不能叫你老婆。”
“是不是因為這個,你生氣了?”
“我錯了,你打我吧,別生氣了好不好?”
連歲默了默,埋在時縱胸膛里的聲音悶悶的,“我沒生氣,先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時縱松開人,將連歲攬在身側,沒走兩步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連忙松開手,與他拉開距離,“對不起對不起老婆,我又忘了第二條了。”
連歲無言朝前走,只是斂下眸盯著路面,垂在身側的手微微屈了屈指。
回到出租屋后,連歲讓時縱去洗個熱水澡驅驅寒,自己則套了圍裙進廚房給他熬姜湯。
等時縱裹著浴巾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正好和端著姜湯的連歲迎面撞上。
裸露的上半身仍舊凝著水珠,瘦削但流暢的肌肉線條上多處不明傷痕,腰間的腹肌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燙傷疤。
當年時縱站在他身后燙的,那一聲又一聲點燃打火機的聲音,如今仿佛還清晰可聞。
連歲移開視線,垂首低聲道,“來喝湯。”說著便繞過時縱,打算朝餐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