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如今時縱精神混亂,時家人為了給他治病不可能再刺激他,安南市也就成了時縱永遠也不可能會去的地方。
那麼,那里就是對自己和兒子來說,最安全的地方。
*
三個月后,安南市。
流火的盛夏,蟬鳴陣陣的老街巷尾,一間小畫室里坐滿了學生。
穿著白襯衣的漂亮青年正在臺上繪聲繪色地講解著一幅名畫,臺下的學生們有的端端正正地坐直身子,有的翹著腿隨意地撐著腦袋,但所有人無一例外地都將沉醉的目光投向講臺之上,也不知是名畫引人注目,還是臺上的漂亮青年讓人迷醉。
畫室靠窗的角落里專門設了個小桌子和小凳子,連畫架也小小的。小男孩坐直了身子,和其他人一樣,目光始終落在講臺上,一刻也沒移開過。
直到傍晚時分,連歲仔細地檢查了每一位學生臨摹的畫作,包括角落里小小的畫架上的畫作后,一天的課程才算結束。
待連歲送走學生們后,連致就如往常一樣幫著爸爸打掃畫室。
叮鈴鈴——
放在講臺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連歲從門外走進來拿起手機,是之前住在職工宿舍樓上的謝老師。
他面帶微笑,滑開了接聽鍵,“喂,謝老師。”
“連老師,你認識一個左手有玄蛇紋身的男人嗎?”
聞言,連歲細長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手機邊緣,默了默,“…認識。怎麼了?”
“唉,你快來學校一趟吧!”對方的語氣有些急。
“怎麼了謝老師?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連歲有些忐忑地問。
“有個自稱是你老公的男人,天天守在你之前住的宿舍門口,怎麼趕都趕不走。
門衛大爺都來攆他好幾次了,報警也沒用,他沒犯法,警察也只是把他帶走詢問一番,不出一天就又回來了。我知道你辭職后就離開北潭市了,況且這人好像腦子有問題,這事本不該告訴你。但是他守在這兒已經一個月了,我怕再這樣下去,會出事。你快來看看吧!”
聞言,連歲咬著唇,短暫的沉默之后。
他看了一眼正在打掃衛生的連致,然后低低地道了聲,“…好。”
連致握著掃帚的手頓了頓,但很快又繼續動作嫻熟地掃著地,接著又拿起毛巾,一張一張地擦著桌子,面上的表情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
連歲掛了電話,心懷忐忑地走向正跪在凳子上擦著桌子的連致,“爸爸…有點事,要離開幾天。你去隔壁樊爺爺那里住幾天,好嗎?”
“好啊。”連致揚起小臉,眉眼彎彎地朝他笑著,“爸爸有事要忙就去忙吧,我已經長大了,自己在家也可以的。其實都不用去樊爺爺家的,但是為了讓爸爸安心,我會乖乖待在樊爺爺家里,也會幫樊爺爺做家務,絕不白吃白喝,爸爸放心吧。”
看著兒子小小年紀如此乖巧懂事,連歲俯身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心底莫名地心疼,不知不覺就紅了眼眶,“致致真乖,爸爸很快就回來。”
“爸爸,注意安全。”
“好。”
收拾完畫室,連歲買了些東西,將連致送到樊爺爺家里后,才打車去了安南機場。
一路上他的心情都很復雜,思緒也很亂,心底總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質問著他。該回去嗎?該見時縱嗎?見了時縱要如何打算?
連歲無法回答。
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回去,時縱很可能會一直守在那兒。現在是夏天,氣候還好,可到了冬天怎麼辦?他會凍壞的,會生病的。
聽到謝老師說起的時候,其實他也想過聯系時遇,讓時遇通知時家的人,將時縱接回去。可他也知道,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方式。
時縱想見自己。他這人一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不管是以前,還是失了記憶,失了神智后,都如此。
連歲乘坐了最近一趟飛往北潭市的航班,落地時已是凌晨四點。
職工宿舍的樓道走起路來有回音,聲控燈一直亮著,直到連歲邁著極緩極沉的步子,站到了時縱的身后,昏暗的燈光才悄然熄滅。
黑夜里,周遭無聲,長久的沉默,一坐一站的兩人之間,仿佛隔著深不見底的鴻溝。
“別廢話,見不到他,我哪兒也不會去,除非我死。”時縱閉著深陷下去的雙目,形銷骨立的身軀懶懶地靠坐在門口,隨意搭在屈起的那條腿上的胳膊也顯得單薄無力。
明明是低啞至極的嗓音,在這黑夜里卻偏偏猶如一道驚雷,轟然炸開了連歲的心門。他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屈起手指,唇瓣也咬得生疼。
其實自時縱在訂婚典禮上出事后,關于時縱和時家的負面輿論網上鋪天蓋地都是,關于自己和他的那段婚姻曾經在網絡上被抹去的所有報道,如今也都被扒了出來。人人都唾罵時縱,那些詞匯,連歲看了甚至都會有些不適。
他想過無數次,時縱如今會是一副怎樣的模樣,但從沒想過會是這個樣子。
時縱就像是一條路邊的流浪狗,因為一個路人在這個地方給了它一口吃食,便一直守在這里,等那個路人回來,再看自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