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有一個人敢多嘴,畢竟誰也不想自討苦吃。
正當餐桌上的飯菜撤下一半的時候,走到二層的時縱突然返回一層的餐廳,沉聲開口,“別撤了,你們吃吧。”
一眾傭人瞬間愣住,紛紛僵在原地,不敢亂動。見他們這副畏懼的模樣,時縱又冷冷地補了一句,“歲歲以前不是很喜歡跟你們一起吃飯嗎?他讓你們吃你們就吃,我的話不好使?”
聞言,眾人嚇得手忙腳亂地添了碗筷,戰戰兢兢地坐在餐椅上吃了起來。
時縱看著餐桌上熱鬧的場景,仿佛連歲仍舊坐在他們中間,小口小口地喝著湯。
習慣了。
這種幻覺經常會出現,時縱早就不當真了。
他神色失落地轉身,回到了二層的房間。打開燈,一塵不染的《落日》泛著柔柔的光暈。
時縱緩緩走過去,抬手撫上長椅上的男孩。
——如果,我沒有回來復仇,是不是現在就不會這麼痛了?又或者,當初在醫院沒有遇見你,我們就能做個純粹的仇敵。
他閉上干澀得有些疼痛的雙眼。
——歲歲,我越來越想你了。
再次睜開眼時,淚水不受控地從他瘦削的臉頰滑落。
——你回來好不好?我快撐不下去了。
時縱機械地抬起手,擦掉臉上的淚痕,朝床邊走去。
他蜷縮在連歲睡過的位置,紅著眼看著墻上的巨幅畫作,突然覺得自己可能一開始就判斷錯了。連歲不是逃了,而是真的死了,不然怎麼可能翻遍國內外都找不到人。
或許那就是一個意外,輪胎軌跡沒有剎車的痕跡有很多種可能,比如剎車失靈,又或者他跟自己那天一樣被漫山的白玫瑰所吸引,一時失神。
畢竟他傻傻呆呆的,又剛拿到駕照,說不定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車子就已經沖下了山崖。
意識到連歲已經死亡的那一刻,時縱痛極了。他拉過被子,蒙住頭,第一次失聲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落地窗外的圓月已經高懸。時縱緩緩掀開被子下床,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又跌跌撞撞的走向沙發,在大理石茶幾上拿起煙盒,顫抖著手抽出一支香煙,點燃。
淚水仍舊肆意流淌,他閉上眼窩在沙發里,點燃一支又一支的香煙。
凌晨五點,屋內煙霧繚繞,煙蒂灑落一地,冰冷的茶幾上扔著六個空掉的煙盒。時縱抽完最后一支煙的時候,終于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被送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命懸一線。
由于短期內吸入大量的尼古丁,引發血管痙攣,導致心肌梗塞。幸好搶救及時,加上心肌梗塞的部位在心臟的邊緣,經過積極的溶栓治療后,便緩解了癥狀。
自從差點猝死,在醫院醒來以后,時縱就覺得自己不僅是心臟出了問題,連腦子也出了問題。
以往自己還能控制,如今只要一閑下來就會看見連歲,看見連歲不停地哭,不停地求自己放過他。以前這些讓他很有快.感的畫面,如今都化作了一把生銹的鈍刀,反復地用力剜著他的皮肉,讓他日日夜夜飽受凌遲之苦。
這樣的日子一度讓他很崩潰,甚至精神都開始出現了問題,整日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直到接受心理醫生的指導后,才勉強活得像個人。
心理醫生建議他搬出泉山別墅,遠離一切跟連歲有關的地方,也別再留著有關連歲的東西,沒了直接的刺激,病情才會有所好轉。
時縱沒有接受醫生的建議,依然住在泉山別墅,睡在連歲的臥室,時常看著墻上的《落日》發呆,也總會坐在草坪花園里紫藤花架下的秋千上看著這色彩調和的姹紫嫣紅。
轉眼間,距離連歲失蹤已經三年了,時代集團不僅穩居安南市龍頭企業的位置,在全國也是數一數二的知名企業。時縱成為僅次于時懷振的商業巨鱷,他一手締造了屬于自己的商業帝國,成了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彼時,所有人都對這位大人物又敬又怕,再也沒有那些關于他不配的聲音出現。
可他,也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
心理咨詢室內,時縱第一次在醫生面前崩潰。
“我想死。”
“真的。”
“活著太難了。”
“只要一刀劃下去,就不會這麼辛苦了。”
“有時候我會很好奇,身體里的血液逐漸流盡,會有多疼。”
“我可以肯定,會比現在好受得多。”
“我真的疼怕了。”
“身上到處都疼,疼到了骨子里。”
“我睡不著,已經持續半個月了。”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我好累。”
“不想堅持了。”
“我好想他。”
“想見他。”
“好想好想。”
“好想好想…”
…
“算了,別治了。”
“我得去見他了。”
“他在下面等了我三年。”
“再晚,我怕自己死了都沒有機會。”
“我早該死的。”
“我這樣的人,早就該死在十一年前的街頭。”
“死在他第一次遇見我之前…”
時縱坐在沙發里,手肘撐在雙腿上,一直低垂著頭,瘦削的雙肩不住地顫抖,淚水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微長的亂發遮住了那形容枯槁的臉,看不到他此刻生不如死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