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漸文是個聰明人,稍微想一想,應該就能串聯出事情全貌。又或者他早就已經猜到了,今天來,也只是想證實一下這件事。
果然,聽見陸瓚的話,他沉默了很久,而后抬手搓了搓臉,深深地嘆了口氣。
再開口時,他聲音很低,語氣也滿是疲倦:
“小陸,你是他第一個帶回家的朋友。”
頓了頓,江漸文又問:
“在認識你之前,他在學校有其他朋友嗎?”
陸瓚搖搖頭。
“我就知道。說來慚愧,我從來沒有參加過他的家長會,但老師給我打的電話我都會接,他們給我反映最多的,就是這孩子孤僻,不愛跟人說話,也不和其他人一起玩,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所以第一次見你在家里,我真的有點意外,一直以來,也都想跟你道個謝,當然,這不只是為了江白榆。”
江漸文像是自嘲般笑了一下:
“你是這麼多年以來,除了收水電費的工作人員和外賣員之外,第一個進到我們家里的人。謝謝你和江白榆做朋友,也謝謝你愿意來我們家跨年,愿意和我聊天聽我說話,你以后會一直跟江白榆做朋友嗎……算了,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會也沒關系。今天你就當我沒找過你好嗎,謝謝你。”
“……”
陸瓚聽見這些話,愣了一下。
他對別人一些細小的情緒特別敏感,他感覺江漸文這話有些不同尋常,像是某些事情的預兆。雖然只是猜測不敢確定,但他還是在江漸文起身準備離開時,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有點害怕,所以聲音都在顫抖:
“江叔叔,你想做什麼?”
江漸文和江白榆骨子里都有種很堅定的執著,就像江白榆坐車永遠只坐習慣的位置,永遠只聽一個人的歌,東西永遠都擺放在規定的位置,這種人,喜歡上什麼東西就是一輩子的事,當然,喜歡上什麼人也是。
不然江漸文不會為了妻子消沉至此,不會在人走了這麼多年后,提起她,眼里還會露出讓人震撼的情意。
都已經這樣愛了,沒了她,都已經頹廢成這樣了,在她走的時候,他真的沒想過一起走嗎?
但他為什麼沒有離開?是因為心里的責任嗎?是因為還要還親人朋友的欠款?那現在他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是錢還完了,事情做完了,所以終于可以結束孤單,去奔赴他的深情了?
陸瓚覺得,這寫出來應該會是一個很浪漫悲傷的愛情故事,但他討厭這樣的發展,也討厭這樣的結局,更討厭江漸文的選擇。
因為他只顧著愛情,從來沒有考慮過江白榆。
他不是為江白榆才活下來,想離開的時候也沒有考慮過他,在他的生命里,江白榆好像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但明明江白榆也付出了那麼多,江白榆也值得被愛。
陸瓚想,江白榆說他哭包真對。
因為他現在又有點想哭了。
他攥緊了江漸文的夾克衣擺,聲音很低,有點哽咽。
他問:
“江叔叔,你真的就那麼討厭江白榆嗎?”
“……”
江漸文沒有說話,陸瓚注意到,他只是默默攥緊了手指。
“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了,是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所以你可以毫無負擔地去找江阿姨了對嗎?但你有考慮江白榆嗎?你就那麼討厭他,討厭到不愿意跟他說一句話,也不愿意跟他一起生活嗎?你覺不覺得你做這種選擇有點……有點自私,你能不能想想他,想想他的感受?”
陸瓚想想就難受,要是江漸文真的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走了,江白榆該多難過。
“江叔叔,你說他孤僻,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不愿意和別人一起玩?因為他從小就不被喜歡,因為總被指責,他覺得是自己給這個家帶來了不幸,這世界上沒人喜歡江白榆,連江白榆自己都不喜歡。我……有人給他表白,說喜歡他,他明明喜歡了對方很多年,但聽見他表白都不愿意接受,給出的理由,是他覺得自己不好,不值得。
“但他那麼好,江白榆明明那麼好,他已經那麼努力了,為什麼你還是不愿意看看他,為什麼,你做決定的時候,還是不愿意考慮他?”
似乎覺得攥緊衣擺的力道不夠留住他,陸瓚轉而用雙手抓住了江漸文的手腕,他低下頭:
“我求求你,江叔叔,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別拋棄江白榆?他是人,不是機器,他會難過的,會傷心的,他是需要人愛,也需要人肯定的。”
陸瓚的手有些抖,他不確定這顫抖來自自己還是江漸文。
兩人在小道中沉默了很久,小道里清冷的風和主街紅彤彤的熱鬧年味差距甚遠。
過了很久,陸瓚才聽江漸文開口。
他問:
“他需要我?”
江漸文似乎自嘲般笑了一聲:
“我自認不是個好父親,曾經,我也確實不喜歡他。他性子太冷了,不會像其他小孩一樣哄人開心說好聽的話逗人笑。他媽媽是為了他才拖垮了身體,他們母子見面的次數也少得可憐,他媽媽每次見他前都很期待,但等見面結束,又會難過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