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沛然心情復雜難辨, 記憶里睿智闊然的爺爺, 一時間變得無比陌生。
成叔聽到沈沛然的話, 苦笑一聲,道:“鄭地主,和咱們村的其他鄭姓,沒有血緣關系。”
沈沛然抬頭,滿是不解。
他們這樣的普通人家,繁衍個三五代,村里都全部沾親帶故了,鄭地主之前在鄭家村生活那麼多代,怎麼和村里人沒有血緣關系?
“解放前,咱們公家有地主,有佃農,你是知道的吧。”
沈沛然點頭。
讀過書,對歷史稍微有點理解的都知道。
成叔成鄭家村的由來開始說起,“鄭家村的鄭,是鄭桓公的鄭,咱們村的鄭地主,是鄭桓公后裔,魏晉時移居到此。”
沈沛然繼續點頭。
他們鄭家有一個族譜,先祖是鄭桓公,二世祖,三世祖,一代代下來,無數留名青史的名字,讓他倍感自豪。
“當時,鄭家村不是一個村,是鄭家一個莊園,莊園上的莊戶,全是鄭家的奴隸,幾代耕耘,忠心主家,被賜以鄭姓。”
“這是鄭家村的前身。”
“所以,咱們村現在姓鄭的,其實和鄭地主家沒有任何親緣關系。”
“咱們村現在姓鄭的,都是鄭地主家祖上奴隸。鄭地主家祖上從不與咱們村的人結親,便算是納妾,也不會找咱們村的人。”
“一旦有納咱們村女子為妾,并生下孩兒的,都會逐出鄭家,流放到其他地方。還留在鄭家村的鄭地主家人,和咱們村沒有任何關系。”
沈沛然面色微變,他的傲骨,過往所有的驕傲,這瞬間好似被鋼棍打折。
原來他不是鄭桓公之后,他家祖上,并未出什麼英雄人物,他們村的族譜,原來是旁人的族譜。
他的氣勢,一下子變得萎靡。
若僅僅只是他非鄭桓公之后,他受到打擊不會這麼深,但挪占族譜,和侵占人祖墳一事結合起來,他的脊背一下子直不起來。
他的先輩,居然做了這般讓人不齒之事。
沈沛然黯然傷神,“便算如此,也不至于將人祖墳給夷平。”
這是挖人的根。
挖了根不說,還將旁人精心培育的寶地占為己有,這便是結了死仇。
他爺爺平常最愛說的話,便是‘遇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做得太絕,只會引起反噬。
為何爺爺要做得這麼絕?
成叔瞧向沈沛然,低聲道:“當年,你爺爺公司遇見了些問題,怎麼也差了點運氣,一度在破產邊緣。沒辦法,你爺爺只能尋個大師。大師給了個解決方法,那就是將咱們的祖墳,改到鄭地主家的祖墳上。”
他們鄭家村的祖墳,是另一座山,當年也是鄭地主家的。
“鄭地主他們家累世世家,他們的祖墳風水很好,如果咱們的祖墳移過去,也能旺咱們鄭家村。”
“只是最好的地方已經鄭地主先輩占據,你家想要借運而起,只能侵占鄭地主家先輩的墳地。”
頓了頓,成叔道:“其實一開始村里人也不同意,這太缺德。不過你爺爺以地主家沒了后人,以后全村人后代都能過好日子,勸服了村里人。”
“畢竟,死人哪能和活人爭?”
沈沛然聽得沉默。
他很痛苦。
個人有個人立場,他爺爺為了公司,動了鄭地主家的氣運;現在鄭地主家的后人見自家祖上被這麼對待,直接大因果術,讓他們一家自作自受。
他改姓沈,這是告訴他,他們當年不姓鄭,是個祖上無姓之人,可以隨意改姓?
鄭姓他們當年你能賜予,現在也能收回?
成叔見沈沛然這般,也不太好受,他再次問,“沛然,你說的,全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沈沛然低頭,不讓眼底的眼淚讓人看見。
他拍拍紅木沙發扶手,臉上帶著茫然與無措,“怎麼會這樣?泱泱華夏,歷史悠長,哪塊地沒有過尸骨?就我這房子下邊,肯定也有幾具不知多少年前的尸骨。”
他不解,“公家不也這樣嗎,夷平亂墳崗,建個學校,建個商場的。誰都沒出事,怎麼就咱們鄭家村出事了?”
解鳴謙這時終于開口,“別和公家比,公家可沒有將別人祖上一代代行善積德庇佑后輩的陰德和氣運,占為己有。”
“你們村的行為,相當于一伙強盜搶占沖進你家,占了你的房,用你的錢,將你和你家人當做牛馬奴役,對于這樣的強盜,你說你會怎樣?”
“老老實實的認了?畢竟,你手無寸鐵,打不過強盜。”
解鳴謙聲音響起,一雙眼輕飄飄地落到成叔身上。
成叔手微用力,握著扶手的手青筋□□,他勃然起身,怒道:“喂,我說你這娃子,怎麼說話呢?”
解鳴謙喊沈沛然,“沈先生,事情已經了解了,咱們走吧。”
成叔見解鳴謙不搭腔,更生氣了,“你這娃子,你得將話說清楚,什麼強盜?那山是公家分給咱鄭家村的,咱鄭家村的人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沈沛然打斷成叔,“成叔。”
他抬頭,一雙眼通紅。
成叔望著沈沛然,怒氣慢慢壓了下去。
他一抹臉,問:“你爺爺,你爸媽,是因為這事死的?”
沈沛然不知道。
他沒答。
成叔以為他默認,怒氣又在心頭堆積,“是,這事鄭家村做得確實不太地道,但鄭地主家的,也不能殺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