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荻偷瞄一眼老頭空蕩蕩的褲管,再次確認他不是人,可是這鶴發雞皮的模樣,隱隱有些仙風道骨的氣質,又不大像是流落在深山的孤魂野鬼。
二人一前一后,面面相覷,都在揣測對方身份和實力,氣氛僵持,空氣一時凝固。
忽然,老頭耷拉的眼皮往上一挑,手杖隔空戳向姜荻的頸后:“你也被那女人盯上了?”
“那女人?”姜荻蹙眉,摸了摸后頸,皮膚柔軟光滑,除了一手冷汗什麼也沒摸到,“你在說余娘娘?”
老頭大笑三聲,笑聲在山間回響:“那是自然,這十里八鄉還有哪位敢起淫祀,立陰廟,自稱娘娘?乳臭未干的小子,你身上生了她的鱗,活不長咯!”
鱗片?姜荻又摸了脖子一把,想到江母身上那些肉色的鱗片,即使皮膚依然干凈滑溜,依然心下惡寒,冒氣雞皮疙瘩。
老頭的語氣不算和善,但看上去對自己暫時沒有殺心。
姜荻神經緊繃,壓低聲音問:“大爺,剛才是我不對,打擾您休息了……我一看您就是個高人,還知道余娘娘,那您知不知道被余娘娘當作祭品,還有活路嗎?”
白發老頭垂下皺巴巴的眼皮,覷向雙手合十,眼神清澈,瞧著可憐兮兮的姜荻,重重哼了聲,捋了捋花白的胡須,趾高氣揚地告訴姜荻,三十多年前,他還是觀潮鎮的土地老爺。
“那時年景不好,土地廟里連個帶油星的供品都沒有,送上來的橘子又酸又澀,干巴巴的,我還沒吃就要被鎮上幾個小孩兒偷走,吃得一干二凈!”土地公癟著嘴抱怨,“那我還能說什麼呢?他們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也沒得吃,供品拿就拿吧……我給不了他們錢和糧食,勻出去點供品也沒什麼。
”
土地公道,他原以為會在觀潮鎮天長地久地待下去,但是在上世紀的某一天,他的廟被砸了,神像被推倒,轉天,土地廟改頭換面成了余娘娘廟,神像也換成了一個穿紅裙的女娃娃。
“我被趕了出去。”土地公唏噓。
姜荻啞然,這是遇到真神仙了?還是混得這麼次的神仙?
他之前見過四面佛,見過黃四娘娘,就連這回的余娘娘也一樣,個個都在道上混得有頭有臉,信眾無數,眼前的這位土地老爺真叫他大開眼界。
興許是姜荻臉上的同情太過外露,土地公握住手杖往地上戳出一個坑,喝道:“你那什麼表情?!老實點!你還在老頭子我的地盤上呢!”
姜荻眼珠子轉了轉,嘿了聲,一雙貓兒眼圓溜溜的,眼神真誠中帶了些諂媚:“土地老爺,你想不想——”
他話沒說完,就被土地公一口回絕:“不想!”
姜荻放下槍,掌心合十上下搓動:“別啊,你想想嘛!廟都被外人占了,不想法子奪回來,你能咽下這口氣?”
土地公眼神微動,冷笑:“你有辦法?”
“沒有。”姜荻攤手,在土地老頭大發雷霆之前,忙不迭插一句,“我前男……我有個朋友一定有!他很厲害的。”
“前男友?”土地公頓了頓手杖,嘲笑聲嘶啞,“都是前男友了,他能出手幫你?小子,我心里有數,你心里也有點數吧。”
*
與此同時,劉文婷躲在一處山洞里,左手緊緊捂住嘴,右手握住她的寶貝相機,屏住呼吸。
單反相機的帶子掛在她的脖子上,汗津津的,勒出一條凹痕,被汗水浸泡后一絲絲兒地抽痛,還有些癢。
不過,劉文婷顧不得這些了,她和莫問良一起往后山的西北方向逃跑,但在半小時前,他們倆被一幫二三十人的老玩家發現蹤跡,莫問良為了掩護她,孤身引開追兵,剛剛才發來消息,說他把人甩開了,讓她在原地別動他馬上過來,萬事小心。
“莫哥……”劉文婷眼眶酸澀,喉頭哽咽,拼命壓抑住淚意。
老岑為了救她而死,要是莫問良也因為她出事,愧疚感會像刀子一樣日日夜夜將她凌遲。
劉文婷從未如此懊惱過,為什麼自己這麼弱小?為什麼這麼倒霉,偏偏抽到不堪一擊的輔助技能?每回下副本,都要仰仗隊友的保護。
自從進入《夢魘之牙》,哥哥死了,她一個人在公會的庇護下茍活到現在,精神幾度瀕臨崩潰,但都勉強堅持到現在。
她暗暗祈禱,等通過這次副本,讓姜荻得到許愿的機會,結束這該死的游戲,她就能回到大學,不再逃課追星,陪伴失去哥哥后像是老了幾歲的父母,做他們的支撐……
如果是姜荻,如果是顧延,他們兩個一定可以做到。
嗡,嗡嗡——
手機的震動聲,在針落可聞的山洞里回蕩。
劉文婷心臟突地一跳,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點開Q.Q上的紅點,看到了一條私聊消息。
屏幕的亮光倒映在她淚水朦朧的眼睛上,劉文婷僵硬地看完消息,按滅屏幕,伏在地上大聲抽泣,胸腔起伏。
脖子上的癢意又出現了,像有幾只小蟲子在頸窩里毫無規律地爬動。劉文婷忍不住搔了搔脖子,在看到手背時怔愣住,大顆淚水自眼眶滾落,淌下幾道淚痕。
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