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劉海遮住雙眼,身上干凈的學生裙在地獄般的縣城格格不入。玲子霍然抬頭,露出一雙空洞的黑眸。
“你不是凡人?”白師公心口一突, 捋長須的手停了下來,握緊袖中的拂塵。
“啊呀, 不好意思, 讓你看出來了。”
玲子笑容粲然, 嘴提到鬢角,整張臉像從顴骨裂成兩截。
白師公卻不慌不忙, 一只小女鬼, 頂多陰氣重了些,他應付得來。
“長見識了。”
白師公耷拉下眼睛, 看向玲子拖來的“東西”,腫脹的眼皮跳了跳——
那是被反綁雙手雙腳,用抹布堵住嘴,嗚嗚呼救的白七角。
白師公怒極反笑, 譏諷道:“后生仔, 你們想用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威脅我?未免太天真了!老夫可不缺徒弟, 死了這個,以后再找就是。”
白七角像青蛙一樣蹬著腿,聽到這番話,掙扎的動作頓了頓,眼眶淌下兩道濁淚。
姜荻強忍著痛,心里有幾分同情白七角的遭遇,但也只是點到即止。他顧自己都要顧不過來了!
鮮血不斷從他四肢和腹部的傷處流出,失血的感覺并不好受,整個人像泡進冰冷的海水,熱意不斷流失,耳蝸里一陣潮汐般的轟鳴。
玲子瞥了躺地上的姜荻一眼,并未作聲,從兜里翻出一本巴掌大的郵冊嘩嘩翻閱。
白師公提起警惕,揮動拂塵喚來兩只走尸,長嘯一聲:“讓老夫看看,你有幾分本事?”
走尸嚎叫著撲向玲子,動作間落下幾塊碎肉。可它們才沖出去,就在距離玲子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短短數米的空間里,兀然出現三只形態各異的厲鬼,比起它們,兩只走尸因腐爛而猙獰的五官都顯得和藹可親。
白師公長眉一跳,暗道不好。鬼召喚別的鬼,他行走江湖那麼多年都不曾見過。一只女鬼他尚能處理,又多幾只不明底細的厲鬼,恐怕有些麻煩。
他余光瞟了眼姜荻,心想,這小年輕什麼來路,請來的幫手都如此難纏?眼下情形突變,攻守逆轉,可把姜荻放了又太過可惜。
玲子窺見白師公糾結的神色,噗嗤一笑:“老頭子,才三只厲鬼你就怕了?”
說完,又翻動集郵簿,喚來更多的厲鬼。一時間,院子里陰風獵獵,厲鬼們漂浮在半空,走尸們似有所感,恐懼得嗬嗬干嚎。
不出三秒鐘,厲鬼的數目竟與院中尚能行動的走尸旗鼓相當。
臥槽,牛逼!
姜荻被數只走尸圍著,隔著烏泱泱的頭顱和斷肢殘臂,暗暗給玲子叫好。
白師公臉色愈發難看,現在的問題不是他想不想放走姜荻,而是他自己能不能走。
“好,好得很吶!”
白師公揮舞拂塵,想讓走尸斷后。可那些厲鬼視走尸為無物,橫穿過走尸腐壞的身體,徑直向他席卷而來。
拂塵掃蕩過一只青色厲鬼,鬼影卻如泡沫般消散。白師公心頭大喜,以拂塵在半空畫出罡字,愈來愈多的厲鬼在他手下化為泡影。
“呵,險些讓你這小妮子騙了去!”白師公大笑,“還以為你有招鬼的本事,原來不過是障眼法。”
然而下一瞬,白師公就怎麼也笑不出來了。他的腳踝一涼,低下頭去,笑容僵在臉上。
白師公腳下不知何時出現一道凹槽,形狀頗似農村的旱廁,里頭黑漆漆的,深不見底,撲來一股刺鼻的臭味。
更可怖的是,有一只蒼白的小手正從凹槽中伸出,死死攥住他的腳踝,用力把他往下拽。
“什麼?!”
白師公大驚失色,適才明白,那些厲鬼的幻象當真是“障眼法”,真正的殺招藏在這里!
一股陰冷的力量隔著道袍下擺傳來,白師公的小腿就像被冰塊凍住,筋脈阻塞,一時動彈不得。
他抬腳想踹,那深淵般的凹槽里突然出現一個齊頭簾小女孩的臉孔,對他咧嘴一笑。
“下來陪我玩啊。”
“啊——!”
姜荻聽著白師公的慘叫,脊背發涼,有些后怕。
他抬起血淋淋的手,摸了摸胸口,思忖道,好家伙,得虧他沒得罪過玲子,不然被拽到茅坑里的可就是他了。
“老夫的腿!”
眨眼間,白師公半截身子都被玲子拽進了凹槽中,他的額頭汩汩冒出冷汗,驚恐地意識到,他的下肢已沒了知覺。
具體地說,他的雙腿并不是一起失去感知,而是隨著被黑暗吞噬的過程,一寸寸地消亡。就好像有一把片凍肉的鍘刀,在一片片地砍去他的肢體。
如果被全部扯進去……
白師公眼球暴突,紅血絲有如蛛網,蒼老的手背上青筋畢露,緊緊扒住地面,他怨毒地瞪了眼姜荻。
“是老夫小瞧了你!”
姜荻摸不著頭腦:“?”
管他什麼事?冤有頭債有主,拽白師公進茅坑的又不是他!
興許是瀕死之際迸發出的潛力,白師公吁一聲尖哨,灌注了全身氣勁。
姜荻身旁僵直住的幾只走尸緩緩轉過身,張開大口,尖利的指甲和腐爛的黃牙眼看就要落到姜荻的要害。
“玲子!”姜荻慌了,“別玩了,我的姐!我特麼要被你玩死了!”
走尸近在咫尺,姜荻甚至能看到它們嘴角和牙膛沾著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