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荻停頓片刻,接著說,“是活人的話,讓他們帶走衙門里的金銀珠寶逃命去。”
張胖子拍拍肚子,贅肉晃了晃,諂笑道:“那你在這兒歇著,我去辨認。”
姜荻唔了聲,心中思緒萬千。
縱使知道走尸們已經不算人了,但眼看著活生生的人類在面前變成行尸走肉,再挨個讓幾十號“人”死在自己槍下的感覺依然不舒服。
在《夢魘之牙》經歷再多,他也難以完全適應玩家的身份轉化。
要是顧延在就好了。
姜荻靠坐在太師椅上,一手杵著下巴,心想,顧延在的話,這時候的他值得一個長長久久的擁抱。
“操!”張胖子大叫。
不一會兒,就跟龍卷風似的從戲臺上滾下來,拽起姜荻就跑。
姜荻扯住張胖子,問:“跑什麼跑?把話說清楚再跑。”
“他奶奶玉皇大帝的,那一整個戲班子里都是死人吶!”張胖子面如土色。
姜荻蹙眉:“是就是,你怕什麼?他們又打不過咱倆,幾十只槍子兒的事。”
張胖子汗如雨下,要不是姜荻拉著早就一溜煙提腳走人。
他語帶哭腔:“不止,幾十個,是成百上千個!縣衙后門不知被哪個沒屁.眼的孫子開了,涌進來好多逃難的人,我按你教的法子,扒在門縫里掃了一圈……”
姜荻臉蛋子一緊,就聽張胖子嚎了句:“他們的額頭上都點了朱砂,永昌縣城里到處都是走尸!”
姜荻霍然回頭。
只見戲臺上倚柱哭得梨花帶雨的花旦已是紅粉骷髏,臉刷得慘白,戲服艷紅,朱唇輕啟,一嘴黃牙自萎縮的牙床脫落,爬出幾只蛆。
樂班子的樂工不知何時坐回臺前,咿呀,拉響二胡,奏響月琴,細瘦的指骨舉著镲,有氣無力地敲擊。
荒腔走板的鼓樂聲里,花旦尖著嗓子唱:“塵歸塵,土歸土,人生一世好辛苦。奴家,命苦啊!”
“臥槽臥槽!”姜荻慌了,小臉煞白,“這是白師公催尸的句子!胖子,走!”
而在他們身后,月光清幽,一道道黑影攀過院墻,爬上屋檐,像一只只卑微而低賤的螞蟻,將縣衙圍成鐵桶,院墻外,響起轟隆隆的腳步聲,有如滾滾驚雷。
聽這動靜,豈止上千人,恐怕一整座永昌縣城的災民都早已成了餓殍,被白師公師兄弟做吃走尸,像定時.炸彈一般護衛在縣衙周圍。
觸發的條件,約莫是六爺的七魄存活與否。
張胖子變出白發人偶少女,騰空一躍跟蟾蜍似的趴在少女背上,力大無窮的傀儡少女面不改色,背起張胖子就往外跑。
“哎喲喂,姜荻,走啊!”張胖子勾著脖子往后看,惶恐地發現姜荻杵在原地,他冒出豆大的汗珠,“你不是還在惦記那流金堿吧?!”
姜荻咬咬牙,心一橫:“我去找流金堿,無論找到找不到,一小時后都在縣城外會合!”
張胖子還要再勸,白發少女已健步如飛背著他翻過院墻,踏碎幾顆頭顱。
他好像完蛋了。張胖子瓶蓋厚的鏡片下眼神呆滯,心想,姜荻這下是真的要死了。
*
與此同時,無頭村。
小院內一片死寂,明月高懸。
村里沒錢點油燈,顧延和柯里昂就搬了兩只小板凳,坐在槐樹下頂著月色做紙扎人。柯里昂負責折,顧延拿一支分叉的毛筆給紙人上色。
白天,那穿晚清襖子的小腳老太婆喚他們過去,說是中元節的齋醮尚缺幾只紙人,村里的女人不懂畫畫,只會奶孩子,請他們幫忙做一些,正好抵去這七天的房錢。
瓦藍的壽衣,翠綠的布鞋和嫣紅的唇。畫完五官,再趁著月色明亮,用一根墨棒給紙扎人點睛。
他們一氣兒做了七只紙扎人,排排立在屋檐下,直愣愣地盯著他們,瘆得慌。
黑暗中,還有無頭村婦人窺視的眼睛。
顧延若無其事地問:“你猜,白師公現在會在哪兒?齋醮沒有他在,我們也不懂流程。”
柯里昂在古墓里被顧延調理過,每根骨頭都在疼,不想搭話,又不得不回答,法令紋又深了幾分。
“不知道。”
顧延瞇起眼睛,冷冷瞥了眼藏身在籬笆外的人影。
聽到窸窸窣窣的動靜,和慌忙跑開的腳步聲后,才自問自答:“親自押送煙土堿,再接新鮮的貨去長沙,算算日子,過兩天該回來了。”
柯里昂聽出點潛臺詞:“如果他沒直接回無頭村……不,他不會回無頭村,去完長沙,下一個目的地是永昌縣。”
顧延嗯了聲,心里空落落的,生出些許隱晦的不安。
兩道聲音在腦海中激蕩,一個聲音說,放姜荻出去歷練是好事,你沒有錯。
另有一道冷峭的聲音反問:真的嗎?你真的是這樣想的?以你的本心,只想把姜荻圈禁在身邊吧?
用黑霧荊棘束縛姜荻的手腕,纏繞他的腳踝,替代腿上的槍背帶勒出軟肉,荊棘的軟刺會劃下一道道血痕。
鮮血自脖頸滾落,沒入清瘦的鎖骨,像落在雪地里。
顧延的妄想猝然而止。
他目若寒星,一瞬不瞬望向那七只走出半步的紙扎人,冷不丁一哂:“才七個?”
作者有話說:
*注:引用自《閱微草堂筆記》
姜荻以為的戀愛:拉小手,醬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