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噦!”張胖子干嘔,汗水裹著爐灰滾落, 在他臉上留下一道道灰漿, “里頭還有。”
“有多少?”姜荻問。
張胖子比了個數:“很多。”
一炷香后, 灶臺前一共擺了十幾只罐子,姜荻一一揭開蓋子查看,盡是一副副完整的臟腑,看得他太陽穴砰砰直跳,腦袋發悶。
張胖子吐一口濁氣:“這麼多,怎麼分辨哪七個是無頭村的人?”
姜荻皺著眉頭:“搞不好全都是。”
這話一說,張胖子頭皮發麻,他來不及發問,姜荻就又舉起水滴法杖往地上頓了頓,敲出篤篤的響聲。
看到神之齒的道具落到旁人手中,張胖子說不心酸是不可能的。
可他有自知之明,心知艷羨妒忌也改變不了現狀。況且,姜荻一人把老鼠道士殺了,近乎毫發無傷,實力深不可測。
打不過就加入,才是正理。
“你瞎琢磨什麼呢?”姜荻瞥向眼珠子亂轉的張胖子,“往后退點。”
“后退?”
張胖子摸不著頭腦,下一秒,他就哇的一聲大叫著跳開。在他腳下,十幾條紅到發黑的魂魄拔地而起,直勾勾地盯著姜荻。
紅色,是為厲鬼。
姜荻心里發憷,依然硬著頭皮說:“我知道你們心中有怨,但老鼠道士已死在我手上,身死道消,怨恨也該塵歸塵土歸土。要是愿意,就由我來帶你們回家,回無頭村。”
“要是不愿意,還想徘徊在人間作亂,那不好意思……我不會客氣的,放馬過來吧。”
那十數條赤紅的厲鬼鉆出缸子,騰空而起,在小院上空徘徊,須臾,又像魚群一般在姜荻和張胖子周圍洄游,似在審視他們的話是真是假。
陣陣陰風把姜荻的劉海吹翻開來,他上半身沒穿衣裳,光溜著兩條腿,頓時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阿嚏!”
姜荻皺皺鼻子,打個噴嚏,勾頭垂下長舌的厲鬼嫌棄地別開臉。
兩撥人馬對峙良久,直到最后一縷霞光消失在永昌縣城頭,那些或深或淺的赤紅怨魂才挨個鉆入水滴法杖。
杖身翕然震顫,龜裂的水滴寶石蒙上一層金光。姜荻再點開背包查看,法杖的修復進度條已走到【6/10】。
他松了口氣,張胖子亦看得嘖嘖稱奇,把袖子往下捋:“我還尋思著讓我老婆從后面偷襲呢。”
“你老婆又要救人又要打鬼,可真夠忙的。”姜荻撇撇嘴吐槽。
忽而,他皺了皺眉:“我說帶它們回無頭村,居然都聽話進來了。胖子,咱們一共趕了七具尸體,不算涵洞里那些,這兒臟腑新鮮的魂魄就有快二十條,還都是無頭村人。這村子到底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怎麼會在外頭死那麼多人?”
張胖子攤攤手,猜道:“來永昌縣做工,討生活?欸,不過麼,我看街面上那餓殍遍地的情形,這兒也不像有正經工作的地兒。”
姜荻咬著指節想了想,暫時想不出所以然,干脆放到一邊。
“算了,魂魄到手,我們也不算白走一趟。趁今晚去會會六爺,給他點顏色瞧瞧!”
一小時后。
吱呀,宅子的角門打開一條縫,鉆出一旁一瘦兩條黑影。
姜荻身穿烏□□袍,細窄的腰間斜插了一柄灰撲撲的拂塵。老鼠道士的衣裳小是小了點,勝在足夠寬松,穿在他身上尚且合身。
金發捋到腦后,仔細塞進浩然巾里,黑紗遮住上半張臉,只露出小半截尖翹白皙的下巴,如有無辜路人撞見,想來會誤以為沖撞了哪位俊秀的小僵尸。
張胖子扯了扯快崩開的褲腰帶,被領口勒到說不出話,活像在超市開業典禮迎客的充氣娃娃。
姜荻見他豁開腿走路,噗嗤笑出聲:“得虧老鼠精的道袍夠寬大,才塞得下你,不然,咱們今晚就得去現扯塊黑布唱大戲了。”
夜晚的永昌縣安靜得仿佛鬼城,姜荻二人溜著墻根走,猛不防就與流落街頭的饑民黑洞洞的眼睛對上,時不時撞上蓋著破布一動不動的乞兒。
張胖子掀開毯子一看,暗道晦氣,同姜荻搖頭:“死了。”
姜荻的心往下沉,驀然間,檐下的昏暗處伸出一只白慘慘的小手,扯住他的衣擺。
那是個骨瘦嶙峋的孩子,和白七角一般歲數,體格要小上一圈,手臂細到一折就斷,肚子鼓如青蛙。
“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姜荻原以為那孩子是鬼,故而如此無聲無息,他蹲下身,手按在槍上,仔細打量了一番,才確信眼前的孩子的確是個活人。
張胖子道:“他也快死了,將死之人的氣息和死人差不離。”
姜荻唔了聲,問:“小孩兒,你回答我一個問題,答得好了,我給你銀元換烤餅吃。”
“烤餅?我阿娘也會做烤餅。”小孩氣若游絲,吞咽口水,“我不要銀元,我要烤餅,要水喝。”
姜荻應下,壓低聲音問:“六爺是誰?”
不料,話音剛落,那小孩兒就跟見鬼似的瞪圓雙眼,像只脫了殼的蟲子,連滾帶爬躲開了。
姜荻接連逮了幾個乞兒問話,結果相差無幾,他們似乎知道六爺是何方神圣,但都不敢宣之于口。
張胖子稀奇道:“嘿,這六爺是什麼不可說的人物?也忒牛逼了,連名字也不能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