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大人。”吳惠擔憂地望著他。
鐘靈抬手止住吳惠話頭,瞇起眼嗅了嗅那層浮土。半晌,他修長鳳目一凜,閃動瘋戾的光:“吳惠,你去過東方的廟宇進香麼?”
吳惠蠟黃的面容,表情發苦:“我不記得了。”
“是香火味。”
鐘靈拍干凈手上的灰塵,站起身,望向前方一望無際的田野。
*
鏟車足有一層樓高,姜荻和顧延躲在車斗里,大口喘氣。
少頃,顧延沉默地撕開姜荻的上衣,再把白T恤撕成之字形的布條,拿龍牙刀挑出創口里的碎骨頭,再放下刀,抬起右肩咬著布條,一圈圈纏繞姜荻單薄的肩膀,耐心包扎。
這一系列動作間,他的左臂始終毫無知覺,脫力地垂在一旁。
姜荻低頭看著顧延發白的左手,紅螞蟻似的血點已然爬上手背,如雪中落梅,組成斑斕詭譎的圖景。
他心尖酸軟,嘴里像含了顆梅子,死死睜大眼睛,才沒又當著顧延哭鼻子。
丟人。
“咱們這樣,好像私奔被人追殺。”姜荻訕訕。
“少說話,省點力氣。”
顧延垂眸,欺身靠近他的左肩,叼著繃帶一角艱難打結。
血液滲出布條,潺緩于瑩白如羊脂的胸膛。顧延眸色深沉,低下頭,沿繃帶邊緣輕輕舔舐,嘗到姜荻腥甜的血味,下腹不合時宜地緊了又緊。
濕潤溫熱的觸感,卻讓姜荻燙到一樣發出一聲痛吟。他瞅見顧延捉摸不定的神情,野生動物的直覺發作,忍著疼把人推開,大字型癱倒在車斗里,胸口微微起伏。
我艸,這人真是……
“傷口好癢。”他嘟囔。
顧延的目光掠過繃帶縫隙間一閃而過的兩點薄粉,清清嗓子:“對于普通外傷,我們的的身體似乎能自愈。
”
“哥,我們不會真的是超人吧?還是忍者神龜?”姜荻抬起手,對著太陽舒張手指,指尖也是淺粉的,幾乎要融化在陽光里。
“……你才是忍者神龜。”顧延無語。
姜荻見他精神氣足了些,撐起身子,腦袋靠著顧延肩膀,憂心忡忡地問:“哥,那你身上的詛咒能自愈麼?”
顧延搖頭。
比不能自愈更糟,左手上漫延的血點,不僅讓他肢體僵直,而且隨著每次試圖動用龍牙刀而變得更多,更鮮艷。
顧延想到那些皮膚剝脫的血尸,隱隱生出不安的心緒。
這些話,顧延本來沒想跟姜荻吐露一個字,可他想起不久前對姜荻的承諾,斟酌著詞句,把嚴酷的現狀盡數告知姜荻。
“鐘靈的能力應該不止將水變作子彈。”顧延沉聲道,“水滴子彈的殺傷力看似很強,但時間間隔久,實用性可能還不如你手上那把槍。”
姜荻嗯了聲,連連點頭:“對的,他CD太久,屁話又多。那話怎麼說來著,反派死于話多,要不是我們倆老弱病殘、缺胳膊少腿的,誰跟他廢那麼多話,早跑了。”
顧延低聲笑了笑,揉亂姜荻的金發:“所以,鐘靈一定還有殺招。他身邊那個吳惠沒出手,看不出路數。她長得不起眼,但你也不能掉以輕心。今后,萬事小心。”
這話說的,姜荻眼眶一熱鼻腔發酸,他扁著嘴,像只找不到池塘的小鴨子,有些委屈地問顧延:“你那什麼語氣?交待遺言啊?呸呸呸,快給我呸掉。”
“姜荻。”顧延薄薄的眼瞼低垂,語氣漫不經心,“我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如果……”
“閉嘴,沒有如果。”姜荻兇神惡煞,尖尖的虎牙咬住顧延頸窩,烙印一樣啃了一個齊齊整整的牙印。
他眼頭脹脹的,強忍淚意:“你確定嗎?什麼都不記得,連我們的過去都忘記,就這樣死在一個莫名其妙的詛咒下?”
顧延愣了愣,像是沒想到姜荻神奇的切入點,冷戾的神色柔和許多。
“我盡力。”
姜荻一把抱住顧延,白米糕似的臉頰蹭了蹭頸窩。
他悶聲許諾:“約定好了,一起找回記憶,解除詛咒。再一起從這鬼地方逃出去。”
如果恢復記憶后,發現他和顧延不是戀人,那可真是尷尬透頂。萬一顧延翻臉不認人,他非得揍人不可。
姜荻心里思忖著,有些咬牙切齒,給顧延的八塊腹肌上來了一拳。
莫名挨了一拳的顧延:“?”
休息片刻,姜荻的傷口不再滲血,他攙扶起顧延,兩人輕手輕腳往農田深處走。
農場種了上百畝的大麥和玉米,玉米桿有一人多高,茂密如青綠的浪濤,是藏身的好地方。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顧延始終牽著姜荻的手,初時還做做樣子,只握著手腕,走出去幾畝地,手指就探入姜荻指縫,感受到他的掙扎和蜷縮,強硬地鉗住,十指相扣。
玉米纓的花粉簌簌掉落,姜荻脖子有些癢,抬起肩磨蹭幾下,便聽到遠處一陣轟隆隆的履帶轉動聲。
發動機的轟鳴有如驚雷,與之相伴的是嘩啦、咔嚓的聲響,仿佛有一個巨人腳踏在玉米地里,踩斷一排排玉米桿,未成熟的玉米如人頭般嘭嘭墜地。
顧延和姜荻對視一眼,退開幾步,不多時,一臺大紅色的聯合收割機就駛入他們的視線,而駕駛室內空無一人。
*
鐘靈緩步進入那座綠屋頂的石磚房,陰風拂過,滿墻的爬山虎沙沙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