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張模糊的面孔從中年婦人滄桑干癟的臉上逃向她的脖子、胸膛、四肢……
姜荻看著老板娘脖子上像個大痦子的黑臉,干嘔一聲,胃里的控肉飯一陣翻騰。
“抓交替。”
黑臉迫不得已給出答案,嘴上仍不甘心,斷續地哼唱歌謠,仿佛等待囝兒歸家的母親,在暴雨時分停電的小飯館里分外詭異。
“天烏烏,要落雨。阿公拿鋤頭去掘芋,掘呀掘掘仔掘,掘著一條舊皮帶……阿公要煮咸,阿媽要煮淡,二個相打弄鼓鍋。”(注)
眾人面面相覷,看那根鞋帶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
“一根烏糟糟的鞋帶就能抓替死鬼?”姜荻撇撇嘴,“你們鬼也太隨便了,業務需要精進啊。”
黑臉尖叫一聲,以示憤怒。
莫問良又問:“還有什麼法子能抓交替?聽你這意思,你是那一家七口的人?鎮上的吊死鬼,除了你還有幾個?他媽的,老實點。”
黑臉散去,化作一道黑煙做的繩索環住老板娘的脖子,老板娘腰寬體胖的,竟一下子就被黑煙吊離了地。求生本能讓她雙手摳住頸子,摳出道道血印,眼眶流淌兩行濁淚,眼看著就要被黑煙當場勒斃。
姜荻眼皮一跳,大喊:“她還活著!”
“我來!”
陸小梢輕喝一聲,手臂肌肉登時脹大數倍,人魚姬色的延長甲蒙上一層熒光,直插入黑煙索和老板娘的皮膚之間,手腕翻轉,居然生生挑出縫隙,給了老板娘喘息的余地。
“它想跑。”江鱘溫聲提醒。
黑煙竄入老板娘體內,后者痛苦地大張著嘴,慘叫聲繞梁不絕。姜荻幾乎能看到她顫抖的喉嚨眼。
顧延冷笑一聲,略略卸下刀鋒逼人的力度,黑煙尋機從喉嚨口鉆出,眨眼間就要躲進昏暗的角落。
“姜荻。”顧延低聲喚他的名字。
“好嘞!”
姜荻眼神一凜,舉槍就射。
砰砰砰,兩列粉色燒灼彈一前一后攔住去路,黑煙尖叫一聲就要躥上橫梁。緊跟著,一枚燒灼彈飛旋著鉆入黑煙正中。以彈孔為圓心,那一縷半人形的黑煙緩慢燃燒。
顧延揮手,一道黑霧荊棘直插入那道燒灼的孔洞,尖刺一剜,荊棘纏繞在黑色煞氣左右,如同蟒蛇般將其絞碎。
老板娘重重跌坐在地,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江鱘吹一聲口哨。
姜荻吹吹槍口,有幾分嘚瑟,抬一抬下巴朝顧延哼了聲。
“做得好。”顧延低聲說。
姜荻這才咧嘴一笑,和陸小梢一道扶起老板娘,讓她側躺到竹編搖椅上。
顧延給關公的神龕點上香,莫問良嘟嘟囔囔地把香灰繞著搖椅灑一圈,江鱘則去修好短路的電燈。
啪,燈光大亮。
顧延左右逛了一圈,頷首道:“沒問題了,老板娘過一會兒叫能蘇醒。”
“哥,剛才那玩意兒……”姜荻皺眉,“是什麼鬼東西?”
“煞氣。”顧延說。
“就是那幾個吊死鬼?”
江鱘擦擦沾滿水汽的眼鏡,笑道:“非也,非也。”
莫問良呵了聲:“別拽文了。”
顧延走到姜荻身邊,耐著性子解釋:“煞氣泛指一切邪氣、兇惡之氣。有冤魂厲鬼的邪煞,也有外界環境的風水煞。”
姜荻半懂不懂:“所以,煞不等于鬼?但鬼就是煞?”
江鱘笑著搖頭:“小姜,煞氣是鬼魂的組成部分,但不是全部。凝成人形,有人的執念、怨念,才是鬼。
也有手上干凈沒惡意的鬼,他們身上就少有煞氣。”
“嗷。”姜荻雙手抱頭,太陽穴砰砰跳,“我消化一下。”
屋外大雨傾盆,鹿港鎮仿若置身在雨線銀絲匯聚的牢籠中與外界隔絕。
莫問良臉色陰沉,冷不丁道:“死了一家七口,加三個法師,一共十個受害者,這鎮上恐怕已經被煞氣包圍了。”
“不止十個。”姜荻插嘴。
眾人的視線聚焦,姜荻搔搔臉頰,有幾分羞赧。
“什麼意思?”顧延問。
“啊,我在電視新聞上看的,你們可能沒注意到。”姜荻訕訕一笑,“法師遇害的新聞小標題里還有個被牽連的阿伯。這麼算,至少有十一個死者。我去,也忒多了點。”
顧延挑眉,被姜荻的洞察力驚艷。
“走吧,去地藏王廟。”
他覷一眼天色,在玻璃移門后的紅色塑料桶里找到幾把遺落的雨傘,把姜荻拽到傘下摟進懷里,一道鉆入雨中。
被落到后頭的三人面面相看。江鱘笑了笑,拿過一把長柄傘,紳士地邀請陸小梢一起走。
莫問良一時無話,在塑料桶里挑挑揀揀,粉色、碎花、凱蒂貓……
他啐一口唾沫,拿了一把綠油油的雨傘鉆進雨幕。
*
地藏王菩薩廟飛檐斗拱,五彩斑斕的獸脊在斜風細雨下栩栩如生。霏霏淫雨在地藏廟的碧瓦朱墻上勾出一道朦朧金光。
當啷,當啷。
姜荻晃一晃緊鎖的大鐵門。手腕粗的鐵鏈上掛著巴掌大的黃銅鎖,上頭還貼著一張黃紙紅字的道符。
顧延手中的龍牙刀嗡嗡震顫,宛若一聲龍吟,他目露訝異,墨黑的劍眉輕挑。
“地藏王菩薩是正神,在他的地盤諒那些魑魅魍魎也不敢作祟。
”姜荻沒感覺到陰氣,朝顧延努努嘴,“哥,我們進去看看。”
廟里空無一人,正殿的雕花木門卻虛掩著,燭火通明,遠遠地能瞅見殿內橫斜著一條條紅線,三只紅木棺材正對地藏王像,殷紅釉色映出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