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有所思地唔了聲,突然又想起來,從腰帶里摸出那枚菩提子,“這就是這棵菩提樹結的子?”
菩提子種類繁多,小沙彌認了眼,“喔,是。施主可要好好保存起來。”
寧如深玄妙覷去,“難道它……”
小沙彌,“待菩提樹沒了,它就成孤品了。到時候可相當值…功德。”
“……”原來是增值了!
寧如深看向跟前的小燈泡:不愧是凈喜大師的弟子,和師傅一樣有商業頭腦。
他和小沙彌叭叭了會兒。
看李無廷還沒出來,就朝隔壁院子的方向望了望。
小沙彌見狀指道,“施主若要過去,從這后面穿過去更近。”
后面還有近路?
寧如深道了聲謝,從院后穿過:看看去。
…
靜音堂內,香爐白煙。
李無廷同凈喜對坐,灰漆墻面前擺著玉白瓷瓶,枝葉青翠欲滴。
“陛下所言之事……”
“半個多月之后,就是歲首。”李無廷說,“屆時只需大師批一筆:言朕無妻無嗣,以換得大承福祚綿長,百世昌隆。”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李無廷看著他,唇抿了下。
凈喜又合掌,“但可以變通。”
“……”
李無廷正松了眉心,忽然聽人道:
“不過,陛下可真想好了?”
他朝人看去,凈喜提醒,“覆水難收,此言一出再無回旋余地。陛下雖無妻嗣,但并非身側容不得旁人。”
李無廷開口,“朕不要旁人。”
凈喜靜靜看著他,微笑道,“陛下知他非此間人,若他有一日離去……”
靜心堂內安靜了一下。
屋門外,寧如深手抬到一半,震然駐足。絲絲縷縷的聲音沖撞入他腦海,像是有千仞駭浪拍擊在他心頭!
沒等他反應過來,又聽一句堅定的:
“朕也不要。
”
他指節一顫,耳邊像是嗡了瞬。
李無廷的聲音堅定而果決,他眼前一時如劃過流光萬千——
原來李無廷什麼都知道。
知道他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也知道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過往的一幕幕驟然涌入腦海。
在李無廷對他說過的千萬話中,有那麼幾句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寧卿真是時刻想走。”
“舍不得走了?”
“還想辭官嗎,寧卿?”
“待朕凱旋,你可愿留在朕身邊?”
“朕會給你最好的大承。”
寧如深心頭倏然大動,一滴淚就從眼睫間落了下來。
·
隔壁院落里。
寧如深又坐回了菩提樹下的臺階前。
他腦中反復回蕩著剛剛聽到的那幾句話,又想起李無廷對他的那些好來。點點滴滴,細細密密,全是不動聲色的。
什麼都做了,但又什麼都沒說。
他就想起軒王說:李無廷什麼事都讓自己擔著。
李無廷沒有妻嗣,又不要旁人。
這麼斬釘截鐵、一聲不吭地只選了自己,要是最后連他都不在了……
李無廷不就成孤家寡人了?
寧如深想著,腦海里已經浮現出李無廷人到暮年登高望遠,日暮下形單影只,晚風吹過他花白長發的場面……
他頓時心酸得不行,眼淚又要掉下來了。
正在這時,就聽院外一陣動靜。
寧如深忙縮回眼淚擦了擦,李無廷已經從院門口走到他跟前。
他轉頭,畫面還有些揮之不去。
李無廷目光落去,話頭頓了下,“……你在想什麼?朕好像從你眼里望盡了自己的一生。”
“……”寧如深趕緊眨掉,“沒有。”
李無廷默了默,按過他微紅的眼角,“哭過?”
寧如深剛壓下的情緒又翻涌上來,他把腦袋往李無廷懷里一埋,掩住面上的神色:
“一刻二十五息沒見到陛下,想他!”
跟前的胸口起伏了下,像是笑了。
李無廷心情明朗,低眼捏捏他的脖頸,“粘人了,挺好。”
寧如深想著剛才聽到的那番話,有一堆話滾在自己喉頭,正醞釀著該怎麼和李無廷開口,就聽頭頂落下一句:
“殿后準備好了,陪朕去拜拜母妃吧。”
他心跳一促,拱起來,“嗯?”
…
供奉長明燈的大殿也不是第一次去了。
整壁長明燈火光搖曳,交織成一片莊重神圣的爍金。嫻太妃的長明燈已奉在臺前,還擱了一方紅帕在前面。
寧如深隨李無廷到了供奉臺前。
他看著嫻太妃那盞靜靜灼燃的長明燈,竟然有了幾分局促和緊張感。
李無廷輕聲,“籍證。”
寧如深回神應了聲,從懷里拿出籍證文牒遞給李無廷。
李無廷翻開看了眼,沒說什麼,只是在看到祖籍時沒忍住笑了下。
寧如深,“……”
接著他又提筆,在上方添了二字:如深。
李無廷寫完將籍證放在長明燈前,斂了神色專注地看向那一燭燈火:
“母妃,兒帶個人來給母妃看看。”
寧如深心口撞了下,望向李無廷。
對方側顏沉靜,除此之外什麼也沒說。輕描淡寫的一句,把他放在了一個舒適又安心的位置上,背后深重的意義全都自己扛了。
可李無廷明明什麼都知道。
又一直怕他走。
怎麼都不知道在這時候耍點心眼子?
寧如深眼眶又熱了起來。
身側李無廷拜完,偏頭輕催了句,“來打個招呼。”
他就深吸了口氣,望著跟前仿若有靈的長明燈,鄭重地俯身一拜:
“臣寧如深,見過嫻太妃娘娘——”
“請太妃娘娘放心,臣會一直陪在陛下身邊。”
李無廷似是一震,抬眼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