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無廷指節一顫,不敢多看。
他側過身將水盆放在床尾,啞聲,“還要什麼?”
寧如深聲音空靈,“砒霜有嗎。”
“……”李無廷,“在胡言亂語什麼。”
他終于偏過頭去,看人還紅著臉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默了幾息,隨后走過去將寧如深的臉一捧,用了點力揉搓:
“多大點事。”李無廷垂眼輕聲。
粗糙的掌心用力刮過他的臉頰。
寧如深抽了口氣,頓時被搓得回了魂:“唔唔嗯嗯!”
他回過神后擁了下被子,看那道挺拔的身形立在床前,膝蓋下意識一并,忙伸手將人趕了趕:
“你先…陛下先出去。”
李無廷便收回手,看著他沉下口熱氣,轉頭出去了。
·
待人離開。
寧如深撩著水嘩啦收拾了一番。
他起身穿好衣服,轉頭看自己的被子和換下的衣裳還堆纏在龍榻上——
他趕緊一窩端走,抱回了自己床上。
等他全部整理好出去。
就看李無廷正端坐在外面。
這會兒已經過了早飯時間,德全拿了幾塊面餅和肉干過來。見他繞出屏風,立馬咧嘴一笑:誒嘿嘿嘿……
“……”
這是被軒王附體了嗎?
寧如深被他笑得頭皮發麻,扭頭不再對視,坐到了李無廷旁邊。
李無廷將肉餅推了推,“用點。”
“是。”他強行不再去想早上的事,將話題帶到剛才零星聽見的軍情上面:
“陛下,北狄那邊怎麼了?”
“賀庫王集結所有兵力,正往隴遠關方向趕來。還聯合了烏湎、干撻各部落,一舉南下,所圖非小。”
李無廷指尖搭了搭,輕哂了聲。
寧如深聽得心頭一緊:
目前為止的幾場沖突,不過是小規模的攻防,還沒有過三軍齊出的戰役。
但聽這意思,大戰恐怕要爆發了……
到時候,李無廷也會披掛上陣嗎?
他心里想著事,出神地咬著肉干沒動。跟前忽而伸來一只大掌,將他下巴一合。
寧如深:?
李無廷溫聲,“寧卿,你心愛的天家飯要掉下來了。”
“……”寧如深呲溜回去。
“在想什麼?”
“臣只是有些擔心。”
跟前靜了幾秒,“是擔心戰事?”
寧如深心頭跳了下,抬眼看去。
在對上李無廷沉靜望來的目光時,他話頭頓了瞬,情緒忽而又被隱秘放大:
“…也擔心陛下。”
李無廷呼吸似被撩得一亂,“嗯。”
隨后他壓下心緒道,“不必擔心。北狄內部并不牢固,剩下的烏湎、干撻等部落也都別有所圖,時間一到,自然分崩瓦解。大承勝利,是遲早的事。”
遲早。寧如深問,“那軍中糧草夠嗎?”
“朕離京前便下旨從別處調糧。一批來自江南,一批來自西邡,想必不日就能抵達軍中。”
離京前就下旨?
李無廷那會兒就料到北疆會缺糧?
寧如深頂了個問號,“陛下怎麼知道?”
“朕…”李無廷話頭一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眼,“想知道?”
寧如深眼巴巴點頭。
那指尖便點了點,“附耳過來。”
他熟練地捂著耳朵湊過去:?
“……”李無廷端詳一二,挪開他的手。待那耳朵慢慢熱了,這才牽唇低聲,“這是朕最大的秘密,輕易不能讓人知道。”
怎麼還有大秘密?
寧如深抓心撓肝,“那,臣該如何艱巨地知道?”
耳邊默了下,隨后拂過一抹熱息:
“寧卿若想知道,不用這麼麻煩。”
“那是要——”
敏感的耳垂忽然被捏了一下。
寧如深驀地一抖,耳尖驚紅地轉頭看去。近距離間,李無廷沉眸低眼,“只要…你點個頭。
”
……什麼?
他心口怦怦跳起來,總覺得有什麼隔著云霧,隱隱約約地顯露了山水。
寧如深咽了咽,點頭:嗯。
下頜被一只手鉗住,“不是現在。”
李無廷說完松開手,拍了拍他空靈的腦袋,起身道:
“飯吃完了,去營里走走。”
·
隔了兩天,李無廷所說的糧草果然到了。
運糧隊伍抵達長綏城外。
城外守備軍來報,請軍中派人清點。
參軍鄒謀正點了一隊兵隨自己出城,轉頭看見寧如深從主帳的方向晃過來,眼睛一亮,立馬將人撈住:
“寧大人!正好你也在,你不是監軍嗎,咱們一塊兒去城外點糧草啊。”
寧如深望了望,“點糧草需要這麼多人?”
怎麼跟要去劫糧草一樣。
“那是自然!”鄒謀直接撈走他:
“糧車之所以停在城門外,就是需要經過盤查才能入城。尤其這種時期,最得防著混入城中的北狄細作。”
“每一車糧都得仔細盤查,拿那個大長矛往里扎一扎!”
他說“扎”時,一雙拳頭都捏得綁緊。
寧如深心驚肉跳地瞥了眼,“好。”
一行人很快到了城外。
只見運糧的隊伍浩浩蕩蕩,載著滿車糧草排成一列長隊等待著盤查。
運糧官攜著魚符候在城門外。
鄒謀揮手讓士兵們去門口負責盤查,隨后拿了紙筆交給寧如深:
“寧大人就去那邊負責清點。”
寧如深點點頭,晃去了外面,“行。”
初步的清點只需計出糧車的數目,等糧草運入營中再細查有無爛陳摻沙。
這會兒正值午時,滿車糧草被明亮的日光映得金燦燦一片。
一車車糧草從他身旁運過。
寧如深正頂著日頭瞇眼清點糧車的數目,忽聽一道熟悉的喟嘆自身側飄過:
“北疆的天地,好廣袤啊……”
寧如深:?
他一抬眼,就看剛拖走的一輛糧車里,滿車稻草窸窣動了動,從下方露出一雙灼亮的眼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