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墊,和車廂內壁都有暗紋……”寧如深朝著聲音的方向回道。
他一手還撐在身側,因為要說話的原因,下意識抬著下巴仰過去。
被遮擋的視線模糊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李無廷低眼看向湊到身前的人。
玄色的綢帶覆住一雙眼,只露出下方挺直的鼻梁和微啟的唇。更襯得那霜白,烏發,紅痣——整張臉秾麗分明。
他聲線微沉,“還有呢。”
“還,還有桌角的雕刻……”
寧如深一只手扒著桌沿摸索過去。
他只顧著手上有沒有碰到李無廷,傾身間,絲毫不知自己都快要跌進了天子懷里。
跪伏在車角的德全用余光暗覷,難以自禁地一陣心跳加速:寧大人這樣,簡直就像無知無覺地投懷送抱一樣……
貼近的距離間,馬車搖晃了兩下。
寧如深身形一晃就要往前傾去。
一只大掌突然趕在兩人身體相貼前扣住了他的肩頭——寧如深猝然驚顫…!撐在身側的手往前一挪,觸到了一處緊實的溫熱。
扣在他肩頭的手一下將他拉開了。
清涼的空氣重新涌進來,寧如深趕忙拽下覆在眼前的綢帶,心頭還在怦怦直跳:
“陛下?”
“坐好。”李無廷依舊神色淡淡,“都要把朕擠出去了。”
寧如深,“……”
他哪有!明明碰都沒碰到。
用什麼擠,他一米八的氣場嗎?
李無廷像是讀懂了他的表情,目光落向他指尖,“你是在認車,還是在認朕?”
原來是指他剛剛戳的那一下。
寧如深覺得李無廷也是夠夸大,不過想到自己理虧在先,還是寬容地給人順老虎毛:
“臣認出陛下不就認出車了嗎。
”
話落,李無廷頓了頓。
就在寧如深以為對方又要說自己糊弄的時候,卻聽人聲線緩和了點:
“倒是會認了。”
“……?”寧如深眨了下眼。
李無廷已將這話題翻篇,朝他示意那食盒,“還吃不吃,不吃就讓德全扔了。”
好端端的扔什麼!
寧如深趕緊將那整個食盒拖到自己跟前,“吃。”
李無廷又將毯子往他膝頭一扔,隨即端坐在一旁閉目養神。
寧如深搭著毯子在雨過天晴的車廂里啃著點心。
吃到一半才悠悠想起:
……說起來,李無廷為什麼要叫自己在車里等他半個時辰?
·
瓊林宴之后,新入朝的進士也開始各盡其事。
人手增多,還分撥一些到了寧如深手下,倒是讓他工作量減輕了許多。
隨著科舉徹底告一段落。
負責武舉的霍勉和定遠軍也要回北疆戍邊了。
定遠軍離行匆忙。
寧如深下值回府才知道霍勉他們已經走了,只遣人送來一些禮物:有霍勉贈的小刀,還有其他親兵送的一些玩的吃的用的……
七七八八在桌上擺了一大堆。
寧如深看著,鼻尖莫名有點泛酸。
他扒拉了一陣琢磨:這會兒人都走遠了,要回禮恐怕也趕不及了。
“人總難免分別。”嚴敏安慰。
“但兄弟們的這番心意,我總該要回報一二的。”
寧如深輕嘆了一聲,隨即走到鴿籠前,傷感地抓出一只灰鴿子,“想想,也只有你能趕上了。”
嚴敏:嗯?
灰鴿子:?
寧如深無視一人一鴿瞪得溜圓的眼睛,提筆寫了封信給霍勉,并給這只肥肥的灰鴿取名為“灰化肥”,然后連信帶鴿地往天上扔了出去——
他對著試圖回籠的灰鴿說,“回來就燉了你,投奔霍勉還能有一線生機。”
嘩啦!灰化肥炸著毛展翅離去。
…
隔日,寧如深去御書房當值。
他照例挽了袖子要替人研墨,剛研了兩下便聽李無廷淡淡開口:
“聽說寧卿給定遠軍送糧餉去了?”
“……”好個拾一。
寧如深靦腆糾正,“一點回禮。”
還不一定被吃呢。
李無廷,“喔。寧卿同定遠軍聊得甚是投機,他們向來不喜文官,對寧卿倒是另眼相看。”
寧如深莫名被夸得有些壓力,“都是…都是之前去將軍府時結交的,后面聚過一兩次。”
提及事故的開端,李無廷默了下。
隨即話題一轉,“寧卿說要練習射箭,還練著嗎?”
“……”
寧如深咽了咽,“前段時間忙,偶爾練練。”
“那今天沒什麼事,去練起來吧。”
“?”
李無廷說著從他手里拿走墨條,將他打發,“不用磨了,都夠朕喝了。自己去箭亭那邊練著,朕批完折子就過來。”
寧如深望著他張了張嘴,“…是。”
·
從御書房到箭亭的路很熟。
寧如深沒讓宮人帶,自己先過去了。
箭亭位于宮中東門旁的一處荷塘邊。
正值夏日,滿塘清荷。九曲廊橋穿過荷塘通往箭亭,繞岸蜿蜒差互。
他穿塘而過,快到廊橋盡頭時,卻迎面遇上了浩浩蕩蕩一行宮人——
近了,正是宮宴上見過一面的淑太妃。
寧如深行了一禮,“微臣見過淑太妃娘娘。”
前方傳來溫和的一聲“嗯”。
他側身站在一邊正打算等人先過去,卻見那棗褐色的裙擺在自己跟前停了下來,隨即聽人問道:
“可是寧學士?”
寧如深抬頭,只見淑太妃端詳而來。
對方神色恬淡,發間僅別一支雕刻牡丹的木簪,顯得端莊素雅。
寧如深不明所以,“是?”
淑太妃便又細細看了他兩眼,目光輕掃過他的眉眼,“上回宮宴聽棠兒提起,說陛下對寧大人很是器重,哀家遠遠瞧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