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次插不上話,終于逮著一個空檔急躁道,“我認為該稟明圣上,責令戶部撥款!”
他剛說完,另一頭就道:
“庾兄輕率了,工部底層的小官連上朝的機會都沒有。再說了,這是要把戶部得罪徹底?”
寧如深看向說話的人——
沒記錯的話,這不是和庾迢結盟的世家子之一?
這是打起來了啊……打得好。
庾迢臉上果然一副恨不得把人撕了的表情。
桌上小沙漏“沙沙”就要流到盡頭。
場中仍是一片膠著,無一人出彩。
正在這時,毫無頭緒的考場中突然冒出一道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覺悟開口:
“我愿意找我爹來掏這個錢!”
一句話如石破天驚。
所有考生都安靜了,怔怔地看向說話的人。
就連寧如深都微微張大了嘴:
好一個劫父濟貧的大孝子!
他一下坐直了身子,欣賞地朝人看去,“你,叫什麼名字?”
“晚輩趙辛…啊不,趙帥。”趙辛蒙掃過題面的第一句話,誠惶誠恐地回復。
寧如深微笑點頭,“你不錯。”
趙辛蒙頓時激動得臉頰漲紅。
其余考生心神大震!大家都在正兒八經地扯皮,偏偏冒出這麼個“大無畏”的二百五,豈不是把他們都比了下去?
一時間眾人紛紛跟風改口:
“此言甚佳!我爹愿掏兩倍的錢!”
“替圣上分憂是臣子的本分,我全家都愿捐款救濟兩江百姓!”
有考生一時不察落了下風,干脆咬牙一狠心,“我…我把祖上的積蓄全捐出來做水利!”
眼看這群世家子個個成了菩薩下凡,寧如深簡直要撫掌贊嘆:
沒錯就是這樣,都給我往死里卷!
萬惡的封建主義只能用萬惡的資本主義來打敗。
…
兩刻鐘時間終于到了。
面試結束,一群官二代人均志愿捐出一座祖宅。
寧如深悠悠靠在椅背上,望著場中面色忐忑、仿若等著死亡宣判的眾考生——尤其滿臉頹敗的庾迢幾人,和善地笑了笑。
隨即說出那句老生常談的話,“回去等消息吧。”
“是,寧大人……”
眾考生腳步不穩地散了,像是來歷了場大劫。
寧如深在座位上拉長身子伸了個懶腰,起身朝考場后方走去。
考室背后是供監臨督察的房間。
他剛掀簾進了門,就對上一幫陣仗——
宮人侍衛靜候在兩側,德全挎著拂塵朝他瞇眼直笑,而屬于監臨的位置上則坐著當今圣上,李無廷。
竟是圣駕親臨。
寧如深愣得腳步一頓:?
李無廷坐在位上,氣質穩如巍嶸,冷俊的面上帶了點若有似無的笑意,朝他看過來:
“寧卿,過來。”
“……”
寧如深咕咚一下,磨蹭過去。
他蹭到李無廷跟前站好,“陛下。”
李無廷抬眼道,“寧卿這面試的法子,是從哪兒來的?”
寧如深誠實感嘆,“是萬萬人卷出來的邪惡成果。”
李無廷輕笑,“的確邪惡。”
他頓了下又問,“卷是什麼?”
“就是…”寧如深想了想,簡潔明了,“臣的反義詞。”
李無廷若有所悟,“過于勤奮的意思。”
“……”怎麼,他是極其懶惰?
寧如深眸光一下幽幽的。
李無廷對上他的視線,忽而彎了下唇,“朕說笑的。”說完起身,越過他朝門口走去,“正如寧卿先前所言——如魚爭餌。”
寧如深望向李無廷的背影,忽然覺得人有種俯瞰般的清醒。
除了污蔑他美好的品性。
“呲呲……”德全躬身跟上,同他呲氣暗示:還愣著干嘛,隨圣駕呀!
寧如深便寬容大度地跟了上去。
·
出了考場,其他考室面試還沒結束。
只有寧如深花兩刻鐘超度了一幫官二代,其余考場則還有很長的考核時間。
寧如深,“陛下要去旁聽嗎?”
“不必了。”李無廷目不斜視,“翻來覆去也不過是些經書策論而已。”
寧如深又看了他幾眼。
所以你是特意來觀賞我演出的……
“看什麼。”李無廷瞥道。
寧如深表功,“這事,臣是不是辦得不錯?”
身側落下一聲哼笑,“凈是胡來。”
寧如深:懂了,意思就是辦得很好了。
…
幾句話間已經出了貢院。
兩人的馬車都停在院門外面。
寧如深趁著最后一點時間,加快幾步貼近李無廷身側,小聲打探,“那陛下是看中哪根獨苗了?”
李無廷比他高出一截。
低頭看去時,就看人抬著下巴望來,絲毫不自覺快蹭到自己肩上了。
下頜弧線柔美,看著撓上去挺軟。
李無廷,“想知道?”
寧如深眼巴巴,“昂。”
寧府的馬車就停在幾步之外,車邊的嚴敏正張著嘴朝這邊巴望著。
李無廷余光一瞥,隨即紆尊降貴地伸出兩根手指拎起那緋袍的后領,將人拎向了自己的馬車,“外面人多,上去說。”
“……”寧如深:?
輕車熟路地被拎進馬車。
寧如深落座后,又掀開車帷朝外面的嚴敏指了指,示意人跟上回府。
馬車輕晃起步。
他重新縮回去,看向李無廷,“陛下?”
李無廷問,“寧卿覺得朕選中的是哪一個?”
寧如深揣測,“趙帥?”
“……”李無廷跳過這個化名,“嗯。”
“是挺靈性的。那他背后的世族沒問題嗎?”
“這些世族對朕來說并無差別。若要選一棵成為招風大樹,不如選個稍微清醒一點有腦子的。
”
寧如深看向李無廷淡然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