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凝的死寂中,寧如深終究還是沒忍住,小心翼翼地吸了下被咳嗽嗆出的鼻涕,“呋嚕——”
他揣測著帝王的神色,“如果,有養老金。”
李無廷,“………”
半晌,捏在他頰側的大掌松開了,留下兩道淺淺的紅印。
李無廷看著寧如深,輕扯了下唇角,“朕說笑的。”
他說完起身走回桌案后,拿起狼毫重新落筆,“寧卿乃先帝親封的佐政大臣,朕剛登基,怎麼能將功臣棄若敝履。”
寧如深:………
那你擱這兒跟他老太太玩樂高呢,瞎掰半天。
李無廷寫完,將落了印的紙撣了撣,“接旨吧,寧卿。”
寧如深指尖打顫,“……臣,謝恩。”
·
寧如深從御書房退了出來。
他朝門外笑容不太自然的德全凄楚一笑,又望了眼天空,晃晃悠悠地飄走了。
德全被他笑得滿頭霧水。
下詔獄了這是?
“德全。”御書房內傳來一道低喚。
“奴才在!”德全趕忙收斂了心思,躬身哈腰地推門竄了進去。進到御案前,只見李無廷正斂眉批著奏折,“陛下有何……”
李無廷頭也不抬,“寧琛給你塞什麼了。”
平靜的語調中隱含著令人心驚的洞察。
德全登時驚得一抖,噗通跪下!冷汗涔涔就下來了。
給宮人塞禮向來是宮里的潛規則,往小了說是打賞,往大了說就是行賄御前,是要摘腦袋的。
德全頓時抖得像是篩糠。
李無廷抬眼,“放這里,朕不追究你。”
“是…是,陛下。”
德全頂著帝王的視線,顫巍巍地從袖中掏出一把小核桃,往御案上“嘩啦”一放——
隨即趴伏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交代道,“回陛下,寧大人賄賂的小核桃……一共四顆半,半顆不少,全在這里了!陛下、陛下饒命啊!”
李無廷,“……”
作者有話說:
德全:咱家世世代代都是宦官,窮怕啦!
寧如深:……世世代代,宦官?
李無廷:……
第4章 宮宴
德全涕泗橫流地被打發出去了。
只留下四顆半滴溜溜的小核桃。
李無廷無言地盯著小核桃看了半晌,忽而開口,“拾一。”
御書房角落的陰影里,無聲地浮出一道人影。李無廷朝御書房外的方向看了眼,那道人影便又消失在了陰影間。
……
寧如深重新坐上馬車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后。
嚴敏替人掀開車簾,“大人臉色不太好?”
寧如深陷進靠墊里,深沉地望向車窗外,“失之我幸,得之我命。”
“……”嚴敏: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老奴叫個大夫來給大人看看吧。”
“不用了。”寧如深重新撿回思緒,“回去后把府里的人都叫到一起,本大人有事要說。”
“是。”
嚴敏放下車簾前又朝車廂里看了一眼,卻看果盤里已經空空如也,“大人,核桃都吃完了?”
寧如深隨意擺擺手。
“順手送人了。”
·
寧府坐落于京城一處安靜的巷里。
府邸規模不大,樸素中透著幾分雅致,于一介五品官來說挑不出半點錯處。
回到寧府,嚴敏將下人都召集了起來。
寧如深搬了張太師椅坐在院子里,守著一碟瓜果茶點,目光掃過院中的十幾名下人,心頭琢磨:
辭官是辭不了了,記憶也很模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和自己有關的事打探清楚。
“大人,人都到齊了。”嚴敏道。
一院子的人緊張垂頭,等待著發落。
“都到齊了是吧。”
寧如深放下茶盞,坐正身子,清清嗓子道,“來吧,夸我。”
“……”
眾人茫然抬頭:?
寧如深厚著臉皮重復了一遍,“夸本大人。
”
眾人面面相覷了會兒,最后還是婢女杏蘭最有眼色,飛快地捧場:
“大人霞姿月韻,才高八斗,不愧為當年名動京城的金科狀元!”
其余人終于反應過來。
一時間,溢美之詞如花團錦簇滿院盛放——
寧如深聽了半天,慢慢理出個頭緒:
“寧琛”尚未及冠,是當朝最年輕的五品官。幼年失怙,以一介布衣的身份高中狀元,得先帝青眼,入翰林,一路平步青云。
后來又在皇位之爭中成功站隊,擁立了現在的新帝李無廷。
在外人眼里應該是風光無限。
那“他”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李無廷?
……
院中的聲音漸漸稀疏。
下人們搜腸刮肚,甚至連人多吃了一碗飯都拿出來做了番錦繡文章。
寧如深抬手止住,“可以了。”
眾人齊齊松了口氣。
寧如深又道,“現在開始,罵我。”
“……”院子里立馬呼啦跪了一地!
無人察覺的院墻外,趴伏著的那道人影也跟著微微一震。
“小的不敢!”
寧如深頭痛,“都起來。”
他看向瑟瑟發抖的一群人,想了想,開口道,“罵一句,賞一兩銀子。”
十幾張臉動搖地抬了起來。
寧如深手里嫻熟地剝起小核桃,“第一個開口的,賞十兩。”
下一秒,就聽嚴管事聲如洪鐘地吼道,“大人,您是餓死鬼投胎嗎!”
寧如深,“………”
·
寧如深花著銀子聽了一下午的罵。
從一開始的求知若渴,到最后的神色麻木。
——基本全是些雞零狗碎的瑣事,明貶暗夸,畫風越跑越偏。到后面甚至還有小婢女紅著臉嬌罵:
“衣襟大敞,簡直不、不守男德。”
寧如深聽得耳鳴眼花。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說了半天沒說出點有用的。找不到有哪些仇家,也不知道到底哪兒得罪了那位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