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有千千萬萬的人,而他只在意祝珩。
他的長安要他做個良善之人,那他就乖乖聽話,即使他本質上是個游蕩在世間,受人厭棄的惡鬼。
“穆爾坎,勞你去處理一下了。”祝珩客客氣氣地發了話,燕暮寒沒有反駁。
穆爾坎求之不得,立馬去找天堯和啟閑光了。
沒有理會城中的硝煙戰火,燕暮寒一言不發,抱著祝珩往客棧走,馬還留在那邊,房費也交了,不住白不住。
客棧的床很窄,兩個男人躺在上面很擁擠,燕暮寒怕擠著祝珩,剛往外讓了讓,祝珩立馬就追過來,圈著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懷里:“別走。”
夢里的小異族留不住,他不想再和燕暮寒分開。
披星戴月潛入城中,又和穆爾坎打了一架,燕暮寒身上沾了血污:“我把衣服換下來,免得熏著你。”
他記得祝珩說過不喜歡血的味道,雖然十有八九是勸他收手的借口,但燕暮寒不想去賭,哪怕只有一點會令祝珩不快的可能。
客棧的被子很薄,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起,肌膚相貼之間,祝珩感覺到從燕暮寒身上傳來的源源不斷的熱度,將他冰涼的四肢暖熱。
如果讓他用某種東西來形容燕暮寒,祝珩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陽光。
延塔雪山上養出的狼崽子性情冷漠,被世人謾罵,說他毫無人性,是個異類,受盡冷眼與欺辱,逐漸長成了而今軍權在握的瘋子。
祝珩心疼的同時,又感到慶幸,只有他知道燕暮寒有多好,也只有他能擁有這個瘋子藏在心里的溫暖愛意。
“笑什麼?”
溫熱的手貼在臉上,祝珩摟住了他的腰:“我笑了嗎?”
“笑了。”燕暮寒摸摸他的嘴角,眼里的驚惶褪去,黑亮的眸子里滿含深情,“是因為我沒有屠了這座城,長安才這般開心嗎?”
他喜歡祝珩笑起來的樣子,在這一瞬間理解了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
祝珩搖搖頭,完全沒意識到和燕暮寒在一起,他會不由自主地笑起來:“不是,因為一醒來就見到了你,很開心。”
燕暮寒愣住:“是因為……見到我?”
小異族離開了。
祝珩每日坐在明隱寺里,望著寺門的方向,再也等不到一個會黏黏糊糊湊到他身邊,用蹩腳的南秦話向他示好,逗他開心的小異族。
日子一天天過去,慢慢的期待變成了失落,失落變成了迷茫。
祝珩忘記了某個小異族,忘記了他的執念。
燕暮寒大概永遠不會知道,想起了些許舊事的祝珩有多想念他,那是跨越過八年的時光,被重新記起來的思念。
“見到你,很開心。”祝珩喟嘆一聲,貼著他的脖頸,吮出一點鮮紅的印子,突然道,“明年你就要加冠了。”
燕暮寒微怔,抱緊了他:“嗯。”
兩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享受著相擁的感覺。
祝珩暗暗思索著,燕暮寒沒有親人,他定要幫忙取一個特別特別好的表字,如此才能配得上他絕世僅有的小狼崽。
而燕暮寒惦記的則是加冠后能成親,他想嫁人了。
很想。
相擁在客棧里睡了一覺,醒來后穆離部的事情已經被處理好了,穆離部部主的反抗沒有成功,西里塔派來報信的侍從也找到了,兩人都被關押起來等候發落。
穆爾坎將部主的侍從都抓起來審了一遍,查清了他娘親死亡的真相。
原來老夫人知道了部主想利用她來威脅穆爾坎,拒絕配合,結果被穆離部部主失手殺死,正巧西里塔派人傳信,部主驚慌不已,這才想偽裝成刺殺,將她的死嫁禍在燕暮寒頭上。
沒想到一切都被祝珩攪了局。
穆爾坎毫不手軟,將所說的報仇方法都用在了部主身上,又是放血又是鞭打,部主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雖然答應過祝珩不殺無辜的人,但參與過此事的人,以及當初阻礙進城的守衛都被燕暮寒殺了,城中血流成河,啟閑光帶著人用水沖了兩個時辰才沖干凈。
看到祝珩和燕暮寒時,部主突然暴起,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破口大罵:“果然是你!你和燕暮寒是一伙的,你們都是一伙的!我知道你是誰,你不是我們北域的人,你是奸細,你不得好死,燕暮寒你背叛了北域……”
燕暮寒一臉冷漠,捂住祝珩的耳朵,帶著他離開之前,同時給穆爾坎去了個眼神。
穆爾坎手起刀落,怒罵聲隨之停止,祝珩停下腳步,將燕暮寒的手拉下來,依偎進他的懷里:“我害怕。”
燕暮寒的臉上還帶著傷,多了一分征戰沙場的殺伐之氣,他垂眸看過來,向來冷漠無情的眉眼陡然變得溫軟:“怎麼了?”
“穆爾坎殺了那個部主。”祝珩撒謊撒得理直氣壯,“我從沒見過殺人,害怕,你得牽著我的手,抱抱我,哄哄我。”
燕暮寒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祝珩曾親眼看著他殺死刺客,看著大軍交戰,下命令殺了哈秩全家……怎麼可能沒見過殺人,怎麼可能會害怕。
他的長安身上流著無情帝王家的血液,生來就擅長做出決斷生死的命令,此前從未表現出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