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裝也裝的不像。
燕暮寒眼底飛快閃過一絲擔憂,像做錯事一樣低下頭,他時不時地抬眼,偷偷打量著祝珩,似乎在判斷他有沒有生氣。
如果祝珩看過去,他就飛快地低下頭,祝珩挪開視線,他的目光緊接著就黏過去。
……
……
這人哪里像是延塔雪山養出來的狼崽子,分明是一只家養大狗狗,還是會甩尾巴撒嬌,委屈巴巴裝可憐的那種。
祝珩心情微妙,又想起兒時寺廟里的貍花貓。
在沒有被打斷腿之前,那只貍花貓很親人,時常往他面前湊,吃飽喝足后就愛癱著肚皮,在他腳邊求摸。
撒嬌賣萌也是一把好手,即使是老和尚也無法拒絕,被小貍花貓一次次偷吃了供奉的食物,到頭來還是會打開廟門,收留饑腸轆轆的小家伙。
祝珩閉了閉眼,壓下紛雜的心緒。
大抵是離開了從小生活的地方,即使還在南秦地界,也有種悵然若失的心情,回憶一茬茬的往心頭翻涌。
老和尚總是跟他說:無愛不生娑婆,無欲不墮輪回。
迷戀人世間的情念愛欲,無法割舍,注定要被卷入滾滾紅塵之中,困囿于俗世,無法超脫。
他生來病骨難醫,這麼多年一直以為自己心性淡泊,到頭來卻發現,不過是自欺欺人,他終究堪不破,舍不得。
無法自在從容。
“你將我帶來這里,究竟是為了什麼?”
執掌北域大軍的將軍,少年有為,權力在握,為何要在他一個敵國皇子面前低頭?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種特殊待遇令祝珩心里發慌:“之前那個大塊頭懂南秦話,我們去找他。
”
死亡可怕,等待死亡的過程更可怕,祝珩過夠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了。
身處敵軍陣營,不知道懸在脖子上的刀什麼時候會落下來,也不知道燕暮寒對他有什麼企圖,這比年關時參加宮宴還煎熬。
祝珩拉著燕暮寒往外走,一步邁出去,第二步邁不開了,他不死心地又拽了兩下,還是……沒拽動。
燕暮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眸光含笑,靜靜地看著他。
祝珩身子骨差,但繼承了皇室的身高,和燕暮寒站在一起也不顯得瘦弱,反而高出半個頭。
身高壓制對方,力氣就差多了,他那點子氣力可能還比不過北域的孩子,和從小習武的燕暮寒就更沒有可比性了。
祝珩從不發脾氣,此時破天荒有一種想罵人的沖動,這人不聲不響,就等著看他出丑,和那只勾引他去擼卻逃跑的貍花貓一樣欠揍。
但將敵國的將領當成貓一樣教訓,肯定會吃大虧,祝珩還沒傻到這種地步。
“你不想出去,那我去把人叫來。”祝珩松開手,要離開大帳。
燕暮寒連忙收了笑意,拉住他,指了指地上的食盒:“吃。”
繼四水城初見,已經十幾天了,燕暮寒第一次開口和他交流。
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祝珩有些詫異:“你想讓我吃飯?”
燕暮寒默不作聲。
沒聽懂嗎?
祝珩伸出兩根手指,做了個往嘴里夾東西吃的動作:“吃飯?”
“呵。”
笑音十分短促,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清朗與朝氣,祝珩耳根一熱,連忙放下手。
雖然從小被養在宮外,但也有宮人去明隱寺教習規矩,做出這般孩子氣的行徑實在不合禮數。
這位異族將軍果然手段高超,迷惑人的本領一流,都讓他著了道了。
祝珩暗自懊惱,心道自己貓癮上頭。
燕暮寒彎腰拎起食盒,握住祝珩的手腕,帶著他往桌子的方向走去。
他握的很輕,嚴絲合縫卻沒有施加力道,只是虛虛地貼著,幾乎感覺不出來,像是怕一用力會把他握碎似的。
祝珩晃了下神,被帶到桌前。
菜品很豐盛,有水晶蜜藕、玲瓏八寶鴨、牛乳燕窩、鹿茸九珍盅,有葷有素,都是南秦的特色菜,非地道的南秦大廚做不出來。
這已經是經過縮減的菜色了,被擄來的第一天,燕暮寒讓人給他做了足足二十道菜,他多次表示拒絕,飯菜的數量才變成四種。
但祝珩還是吃不完,每頓都會剩。
飯菜的擺盤很精致,不輸宮宴的規格,在大都的飯館里,這一頓下來恐怕也得十幾兩銀子。
祝珩不認為自己配得上這種規格,他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俘虜,南秦可不會為了他和北域撕破臉,皇子身份形同虛設。
燕暮寒擺好飯菜,將筷子遞過去。
便是把他當成皇子,也沒必要親力親為,伺候到這種地步。
祝珩沒有接筷子,心情復雜,他實在猜不透燕暮寒是什麼想法。
難道他上輩子救了燕暮寒,對方沒有喝孟婆湯,這輩子來當牛做馬找他報恩了?
燕暮寒不解地歪了歪頭,鬼面具沒有遮住眼睛,他無措地眨了下眼,伸出兩根手指,模仿祝珩的動作:“吃飯。”
字不正腔不圓,不倫不類的南秦話,十分滑稽。
祝珩正想著報恩的事,猝不及防聽到這一聲,再看燕暮寒戴著兇神惡煞的面具,做出這樣的稚氣動作,一個沒繃住,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