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京郊明隱寺。”
楚戎怔住:“殿下……”
京郊明隱寺,是養大祝珩的地方。
“臨行之前,去見見故人。”祝珩閉了閉眼,放下車簾,將月色和詢問都擋在了車外。
山路顛簸,時不時有咳嗽聲馬車內傳出來,刻意壓低的聲音嘶啞,聽起來比正常的咳嗽聲還煎熬。
到明隱寺門口,楚戎想要去敲門,被祝珩攔住了。
祝珩下了車,靜靜地站在佛寺門口,他站得很靠里,整個人幾乎貼在門上,全身都被寺門的屋檐遮住,在寺門方寸之地的蔭庇下,涼薄的月光落在身前,卻落不到他臉上。
就像以往的二十年一樣,這一道門幫他擋去了塵俗,擋住了謾罵與詆毀,給了他一處容身之所。
等了很久不見他動作,楚戎不解問道:“殿下不敲門嗎?”
“只是來看看,還是不打擾了吧。”夜里風重,說話時嗆了風,祝珩捂著嘴咳了幾聲,快步往馬車方向走去,“走吧,去大都。”
楚戎駕車離開,滿心都是祝珩之前說的話。
不是要來見見故人嗎,為何只是久站在門前,為何最終又不愿打擾?
寂靜的夜里,馬蹄聲格外明顯。
佛堂里,明心學著老和尚打坐,突然睜開眼睛:“師父,我好像聽到了師兄的聲音。”
老和尚敲木魚的手一頓:“殿下沒有出家,不是你的師兄。”
“不,他就是我師兄。”明心小聲嘟噥。
當著面一口一個祝珩,背地里卻篤定地喊著師兄,老和尚搖搖頭,嘆了口氣。
明心打了個哈欠:“師父,為什麼今晚要誦經?”
從他記事以來,還是第一次在夜里誦經。
“祈福。”
“祈福不能在白天祈嗎?”
老和尚一下下敲著木魚:“白天祈福的人太多,夜里可以聽得更清楚一些。”
明心以為他是說佛祖會聽得更加清楚:“這麼說,夜里祈福更有用嘍?”
老和尚沒有回答,只是摸了摸他的頭:“困了嗎?”
“有一點,師父,你在為誰祈福?”
“一個……故人。”
“故人?”明心琢磨了一下,想不明白,他揉揉眼睛,坐直了身子,“師父,你能教我怎麼祈福嗎?”
“不是困了嗎?”
明心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想為師兄祈福,他身體不好,總是生病,我想讓佛祖聽見,聽得清楚一點,保佑他健健康康,不要再難受了。”
這一次,老和尚沒有糾正他的稱呼,只是輕輕地應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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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進大都,一路向宮中趕去。
到了宮門口,楚戎才堪堪回過神來:“殿下,您不去國公府嗎?”
祝珩搖搖頭:“去了就出不來了,你在這里等我,如若天亮我沒有出來,你就回國公府。”
宮外的車馬不能進宮,祝珩下了車,緩慢地往宮門走去。
楚戎猛地回過神,快步追上去:“殿下……”
祝珩沒有停下,進了宮門,楚戎被侍衛攔住,他看著祝珩的身影越走越遠,被漆黑的宮墻吞沒,被冷冽的月華染至霜白,被涼風吹入濃稠夜色的畫卷之中,恍然間有一種感覺。
他等不到祝珩。
宮中燈火連天,祝珩拒絕了車輦,獨自往里走去。
侍衛遠遠地跟在他身后,不明白他在這個節骨眼回來干什麼,送死嗎?
那封來自北域大軍的信狠狠打了南秦一個耳光,接連幾日,朝堂上都是針對燕暮寒的謾罵之聲,然……除了謾罵,憤怒的朝臣們沒想出任何辦法。
以往爭著表現的皇子們都開始回避,生怕成為那個“為質”的倒霉蛋。
朝臣們痛斥燕暮寒要求過分,辱沒皇室尊嚴,但近些日子有風聲傳出來,將不祥的六皇子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六皇子祝珩姓祝,作為質子名正言順,也不會丟秦姓皇室的臉。
除此之外,朝堂上還有另一股小勢力主戰,不議和,稱要與北域拼個你死我活。
可惜十三年前睢陽一役,副將楚明灝通敵,致使將軍祝澤安中計受困,身死沙場,睢陽城險些被破,楚氏一門誅連九族,朝堂上便再沒有能堪任的大將了。
如今朝堂上能挑出個兒來的,只剩下祝子熹,也已經稱病半月了。
祝珩走的很慢,咳嗽聲斷斷續續,他像一根雪地里新生的竹,還未長成,就被襲來的狂風暴雪催彎了腰,幾近折毀。
侍衛們想扶著他,祝珩擺擺手,通報的人早已經傳了消息,不遠處的御書房里重新燃起了燈,他看著一盞窗火,淡聲道:“就送到這里吧。”
進宮沒有護送的規矩,侍衛們怕他出事,才一路跟著。
祝珩一步步走到御書房,在門外站了半天,大太監才請他進殿:“圣上剛睡下不久,殿下不該來的。”
大太監低著頭,看不清表情,語氣里帶著似有若無的嘆息。
一路奔波而來,又走了那麼長時間,祝珩晃了下神,掐著掌心才找回聲音:“勞公公費心了。”
大太監眼里閃過一絲不忍,仔細地替他脫下大氅,撩起門簾,請他進了殿內。
南秦德隆帝坐在書桌后,低著頭不知在看什麼。
祝珩低垂著眉眼,跪下:“兒臣拜見父皇。
”
德隆帝沒有開口,祝珩不能起身,便一直跪伏在地上。
深秋的夜里寒氣重,祝珩進屋前脫了大氅,衣衫單薄,只跪了一會兒,就渾身發冷,在昏黃的燭火下,他一張臉慘白如紙,幾乎要和那身素色的衣衫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