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漠然的眼神里根本沒有裝下這句話,殘忍地搖了搖頭。
很快,有密集的腳步聲向這邊奔來。
樓英杰微微一驚,坐直了身體。
“樓先生。”
“樓先生!”
“樓爺爺……”
人,一大群人,或者說幾乎居民區里所有人,都來到了下著雨的醫院門前。
樓冬藏拿出一個嶄新的手環放在驚詫的樓英杰面前,上面正在撥電話。
撥給這個島上所有持有手環的人的電話。
李蘭聽也來了,他的輪椅后座加裝了個撐傘裝置,為他恰到好處地擋住雨,也讓他可以待在人群后方,找了一處空地看著這里的一切。
樓英杰自然知道這手環是李蘭聽給的,但他又沒想到李蘭聽會給樓冬藏,還為此寫了個新程序,給所有人撥出了號碼。
那所有人都聽見了。
樓英杰有心想解釋,卻被領頭的人提前打斷了話。
“樓先生,您還記得我那個三十萬的耳蝸嗎?被人扯壞了。您給了我個新的,重新做了手術,”聽力障礙的女孩指指自己的耳朵,笑著說,“我都記著呢,樓先生,您給了我新的人生,我都找不到報答您的方式,今天好不容易有機會,您不能把我不算在您計劃里啊。”
有聽障人士做了一連串的手語,樓英杰看他做手勢,用手語回他,也說著話:“我知道你說的什麼意思,但我擔心你們,這里和外面差距有些大,我不知道你們和外界聯通之后……”
一位坐在輪椅上的男孩堅定地看向他:“但我們也不想成為您的罪責。”
他們說話時,為了顧忌各種人群,幾乎都是手語和說話一起來,保證讓幾乎在場所有人都聽懂、看懂他們在討論什麼。
看起來又滑稽,又認真得可愛。
樓英杰張了張嘴,這下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我們知道我們可能很脆弱,”李蘭聽的孫女從人群里站出來,“但我們可以學著勇敢,學著融入。畢竟您也沒有完全把我們封閉。我們還是知道的,在海的四周,有很多和我們一樣的人,您沒有阻止我們獲取外界的信息,難道不是這麼想的嗎?我們可以成為他們的勇氣,我們可以告訴別人,身體障礙也可以活得像我們一樣好。”
“我們比許多健全人都經歷了更多身體上的苦難,您幫了我們,我們非常感激,但您不能幫我們一輩子。也像剛才那位男孩說的,我們不想成為您的罪責。”
“您做了什麼大家都知道,我們所有人欠您一句謝謝,也欠您一句辛苦。”
“我們也想為您做點什麼。”
有人說:“我只是身體殘疾,我的精神完好無損,樓先生,都說心病不是治好的,是養好的,您為我們創造了這樣的環境,我們當然有責任維護這里。”
微雨里,漸漸地,人群共同舉起手來,能說話的像是有什麼默契。
“我只是身體殘疾,我的精神完好無損!”
“我只是身體殘疾,我的精神完好無損!”
“我只是身體殘疾,我的精神完好無損!!!”
這句話在這片平坦的土地回蕩一圈又一圈,震出老年人渾濁的眼淚。
李蘭聽也同樣聽完了這場對話,按下手里的按鈕。
四周高聳的圍墻轟轟震動,緩緩落下,露出島外綠意盎然的風景。人群震驚地回神,看著外面的風景,露出發自內心的笑意。
一個又一個人來到樓英杰面前,和他握著手,慢慢地說他們和他相遇時的故事。
樓英杰有睡意時,他們會溫柔地把他叫醒。
等到快下午,最后一個說要成為雕塑師的女孩說:“我想給您在廣場上建一座雕像,廣場太空了。”
樓英杰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看向賀關和樓冬藏。
賀關笑笑:“這是你的決定,事務廳同意就可以。”
女孩蹦蹦跳跳著走了,燕逢卿早已離開,賀關也和樓冬藏說了什麼,走進雨里。
樓英杰聽不清。
他只是問樓冬藏:“我還是錯的嗎?”
“錯就是錯,妄圖左右他人的身體,這是無法饒恕的錯,”樓冬藏的語氣依然平靜,但沒有那麼冰冷,“但在建島這點上你沒有錯,你只是低估了大家的勇氣。這里不是誰接手就一定能活下去,這不在于你給誰找了個領頭,而在于每一個在這里生活的人。”
“好,”樓英杰感慨道,“好,好。”
他連說了三聲好,放心地閉上了眼。
樓冬藏長久地注視著他,在他呼吸輕得都快聽不見的時候,上前輕輕按住他的肩膀。
賀關在這時返回,將他常用的手杖放進他手里。
樓英杰這才微微笑起來,放心地閉上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雨在此時停下。
*
島的另一邊,靠近海岸的一處停機坪,停放著一架低調的小型直升機。
池魚在折疊桌上翹著腳搖晃,一邊牙口嫻熟地磕著瓜子,似乎在等人。
過了一會兒,有急速的轉動聲響起,有人一手抓著一個無人機的底盤鉤,從外面飛進來。
池魚來了點精神,看人翻身滾進機艙,說:“來了,燕隊。
”
“嗯,好搭檔,好久不見。”穿著作戰服的男人應聲,把身后的背包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