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隨便告訴誰,比如我。”樓英杰被他歹徒一般的口吻逗笑了。
“先往下說吧,如果你講得很好,我就告訴你,怎麼樣?”
“很公平。”
賀關煞有介事地點頭。
“確實像你說的這樣,我有她,也有李蘭聽,但我離開的時候她只有她的小孩依賴她。而這些小孩一到他們長大,就會秉持著不麻煩媽媽的原則,不去打擾她。”
“弦月哭得太傷心,我沒能說出拒絕的字,就答應下來。”
“那之后我也順便做了結扎手術。”
“之后……老四就出生了。”
“他出生之后,都是弦月在帶,再加上島上的事業慢慢起來,我很少回家,因此沒發現弦月得了病。”
“樓冬藏小時候乖得出奇,話也不愛說幾句,我從他嘴里問,更問不出來什麼,他只喜歡說自己和媽媽在一起很好。”
“我很久之后才知道,弦月得了早發性老年癡呆。”
“我甚至不知道……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得的。”
“我去問老四,他也只是看著我。”
“小孩的眼睛長得真是漂亮得出奇,又亮又大,更別說他的眼睛顏色還和普通人不一樣……”
樓英杰在這里又頓住了,似乎回憶了很久,才有力氣說話。
“所以知道之后,我在醫院病房氣得要命。”
“無用的人總是喜歡埋怨所有人,我更過分,我甚至埋怨我的孩子。我和他說,你長這雙眼有什麼用,都看不出來你媽媽得了病。”
賀關抿緊唇角。
這對小孩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但凡脆弱一點,都會因為這句話尋短見。
“我也知道我話說得重,當場想明白之后立刻和他道了歉。”樓英杰低下頭,似乎不想再對上賀關的視線,十分逃避,“但他只是輕輕推開我的手,轉身去找他媽媽。
我就知道……我話說晚了。”
“我對弦月的陪伴不夠,所以后來花很多時間陪在她身邊,偶爾她有想起來的時間,看見我很高興,我卻只想哭。至于老四,他看見我的時候,會避開和我待在同一間屋子里。”
“她身體越來越差,記性也越來越不好,經常一覺醒來忘記自己是誰,被自己的臉嚇得崩潰。后來……樓冬藏六歲的時候,她……”
“她就去了。”
“我是不是很失敗?”樓英杰問,“我說是做我想做的,其實我在侵害別人的生命,我說我愛我愛的人,其實我愛的人得不到愛,而我想挽回的時候,他們都沒有給我挽回的余地。”
前面的話賀關都回應了,但這句賀關沒有回。
“好像什麼都太晚了,”樓英杰得不到回答,也不氣餒,只是接著往下說,“從那之后我和老四的關系就越來越差,他在國外讀大學,四年里一次也沒有回來,畢業之后更不見人影,到了后來……我只能從別人嘴里知道我兒子的事跡,然后夸贊我把他養得多麼多麼好。”
“但其實……他不需要我。”
“他還沒有和我斷絕關系,只是因為我是唯一和弦月有聯系的人。”
“到了后面……”樓英杰眼神逐漸渾濁,似乎看不清東西,又似乎看清了很多東西,“我自己待在那座老宅里,看到的哪一處地方都有弦月的影子,我實在太想念她,所以沒有宣布她的死期,沒有舉辦她的葬禮,還請人做了很多個她的蠟像。”
“笑的,不笑的,生氣的,閉眼的……能想到的所有表情,我都讓人做了。”
“正好老四回來……看到了。”
“他和往常一樣沒有表情,我還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他不生我氣了,況且他說要留在主宅住兩天,”樓英杰恍惚地說,“我倒也有點高興。
”
“只是沒想到……他在那兩天毀了我所有的蠟像。”
“我去蠟像館,他就坐在最高的一個展示臺上看著我,說,你真是個垃圾。”
“我知道我是,”樓英杰喃喃,“我這輩子都對不起弦月,但我還是妄想通過蠟像得到她的寬恕。”
“然后他說……”
樓英杰把一字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足以看出他對那段記憶有多深的印象。
“‘我長這雙眼睛有什麼用,都看不出我爸爸得了病’。”
“他果然很恨我。”
從那之后,樓冬藏就看不見了。
樓冬藏和樓英杰都知道,他看不見不是什麼生理原因。
他只是不想看見。
他不想,他不愿。
他痛恨,他痛苦。
“至于危柳,”樓英杰說,“她是弦月的雙胞胎妹妹,和弦月幾乎一模一樣,并不喜歡我,和弦月也很久沒有聯系,她甚至不知道弦月死了。那時候弦月執意要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她覺得有辱弦月的身份,和弦月斷絕了往來。”
“可我這次不能什麼都不做,什麼都發現不了了。”樓英杰捂住自己的雙眼,痛苦地嘶啞道,“我求她扮成弦月的樣子,看這樣能不能讓老四復明。”
“她知道弦月死了之后,罵了我一天一夜。其實危柳也是個讀書人,她們書香門第的女孩,罵人都罵得我聽不懂。”
“她說得對,她說得對。”
“她最終還是答應了。”
“只是樓冬藏太敏銳,即使危柳怎麼說,他也不愿意看她一眼。危柳看這事沒辦成,就要回去。而我太貪心……太貪心……”樓英杰說,“我求她留在我身邊,我求她……我求她在有時間的時候來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