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樓英杰看向賀關,卻沒看賀關,只是在回憶:“但是那個時候我們沒有錢,弦月在學校教書,我和她擠在她分配的教師宿舍里,不到十平米的小單間硬是住我們兩個人。而我出去拉投資,跑遍淮陰也沒有愿意投我的人。那時候都說下海經商,風很大,而我干這個吃力不討好,有個投資方說我正常人的需求還沒滿足,跑去管殘疾人,是不是腦子瘋了。”
“我籌不到錢,那陣子還每天去照顧李蘭聽,憋屈了就和李蘭聽發牢騷。”
“我不該說的,李蘭聽都殘疾了,我當時還……”
樓英杰聲音越來越啞,意識到之后咳嗽兩聲。
“一開始這些設計啊公司啊,李蘭聽都不管,他受傷之后,十天半個月也不一定說一句話。那些基本都是弦月做的,雖然很稚嫩,但放在那時候已經夠了。那時候沒人做,我們算是領先的,于是一切環節都卡在我籌不到錢上。可能我確實說自己缺錢說得太多太多了……”
樓英杰又開始恍惚,但他也只是恍惚幾分鐘,復又平靜下來。
“有一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李蘭聽瞞著我們倆,把自己一個腎賣了。”
“我不知道這事兒,但是李蘭聽突然拿出八千塊錢讓我去開廠,任誰都要懷疑一下,更何況他雙腿……那是七十年代的八千塊錢,比現在的兩百萬還多。弦月當時就覺得不對,但是我得意忘形,已經拿著那個錢去找工廠選址了,她沒來得及攔住我。”
“等我貨都定好回來,一聽她的也覺得不對,我們就一起去找李蘭聽。”
“沒想到碰見李蘭聽要跳河,給我們留了一封遺書,說他死了之后把他器官都賣了,讓我們拿去投資,反正他活著也沒用。
”
“我真沒想到他是這麼想的,他以前從來沒這麼悲觀過,都是我……”
樓英杰醒了醒神,接著說:“把他救上來之后,弦月給他做了兩個星期的思想工作,也多虧她是教書的,能說。”
樓英杰說到這里,又泛起眷念的笑意。
“李蘭聽決定和我們一起做。于是我們三個人各自分工,我負責對接,弦月負責后勤,李蘭聽負責設計,放在今天也算合理。”
“之所以弦月不做設計,也不是因為不想做。弦月很有天賦,但李蘭聽當時除了寫字畫畫干不了別的,弦月怕他再這樣什麼都不干會出事,就把設計部分讓給了他。她自己回去教書,她學火箭發動機,滿腦子的知識講給我聽,我聽不懂,但她講得特別高興。”
樓英杰滿滿地都是自豪。
“但是沒過多久,弦月也出了事。”
“火箭發射在中途失敗,飛散的零部件從半空中掉落,砸到了她。”
“她非常……開朗,”樓英杰有些哽咽,“她還安慰我說,有人被砸死了,她只是半身不遂,算命大的。她喜歡小孩,后來受了傷工作也沒了,只能待在家里領創傷補貼,沒有事干,就和我說想要孩子,生了樓益、樓霽景他們兩個。”
樓英杰:“那時候我們的事業做得已經很不錯了,發展得非常快,也有了一定的口碑。弦月很高興,又生了秋收,取名秋收就是因為那年是我們豐收的季節。沒想到有口碑之后,又出了事。”
“我們的輪椅被人在彈簧上做了手腳,甚至真的讓一個殘疾人因為這個問題死了。輪胎拐彎僵直的時間過長,恒動彈簧的張力過小,過馬路時他沒能轉過來,被拐彎的車撞飛,在馬路上翻滾了五圈。
”
“那段視頻我和李蘭聽一起看了八十四遍。”
“我找不到是誰干的,”樓英杰靜靜地說,“但是我那時候明白了,做生意不能沒有后臺,所以去交了一些其他地方的朋友幫我查。”
至于其他地方的朋友是誰,不言而喻。
“查出來是我戰友。”
“那個告訴我李蘭聽住哪的戰友。”
樓英杰笑了,難得感慨一句:“救我的人是我的戰友,搞我的人還是。”
“他消息快。趨炎附勢快,落井下石也快,當時我們干得好的時候辦開業慶典,沒給他請柬,他記了一輩子,在我賺得盆滿缽滿的時候給我當頭一棒。我三個孩子要養,而弦月剛生產沒多久,身體弱得厲害。就在這個時候公司上了行業黑名單,安全事故是重中之重,是大問題,公司基本等同于死亡,我也就把公司解散了。”
“我們重新變窮,三個人勒緊褲腰,到處找出路,我和李蘭聽兩個人,那時候只能靠弦月的補貼過日子。”
“之后很久,我才知道。請我這位戰友的請柬,我和弦月送了,但是他們家老頭自己把請柬藏起來,沒讓我戰友知道,恨上了我。他爹說我是干不成大事的面相,不想讓他兒子和我來往。”
樓英杰漠然地說:“以前也有這樣的事,但都是些小打小鬧,只是在我們輪椅上劃道印,更過分也就是拆開零件研究做仿品。”
“我那是第一次殺人。”
“我沒忍住,他和他爹也是真該死。”
“我做幫助殘疾人的器具有什麼錯,賣助聽器和輪椅又有什麼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