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關在剛才的跑動里產生的一點熱氣在暴雨中盡數消散, 現在手冰涼, 摸起來和雨差不多, 即使這樣, 摸到樓冬藏還是驚了一跳。
樓冬藏的體溫像濕了的水泥。
他感覺到了賀關摸他。
樓冬藏閉著眼, 厭煩地說:“賀關,能不能別管我了。”
賀關和他插科打諢:“想去死?我也沒攔著,是你自己不從地上起來。”
樓冬藏:“……”
賀關:“想罵我?別憋著,現在你不太舒服我可以忍, 以后再還。”
樓冬藏:“……”
他難得說了兩個字:“沒有。”
樓冬藏微微撐起身體, 說:“賀關。”
他坐起來,賀關自然不再靠著他的肩膀,微微抬頭, 問:“有事說事, 你自己不行咱們就一起解決, 別在這和我犯渾, 什麼都不說, 當我是什麼呢。”
但他看到樓冬藏的眼睛,才意識到……
今天似乎比以往還要麻煩。
樓冬藏從先前到現在只犯過兩次病, 一次是浴室那次, 一次是現在。
浴室那次樓冬藏狀態極差, 肉眼可見, 連內在的驅動力都喪失了。
而這次賀關看著他坐起來撐起自己, 明明還有力量驅動自己,卻一點生氣也沒有。
像一具空殼。
賀關皺起眉,把傘打高,等他下一句。
樓冬藏:“……我以為我能看見。”
賀關:“?”
樓冬藏:“明明我今天……我今天看見了一點。我看到花的顏色了。”
賀關:“什麼時候?”
樓冬藏并不回答他的話:“不過就一眼……”
他很想想起來,但只是這一會兒,竟然已經忘了,于是痛苦地皺緊眉頭,說:“不記得了……看不見……”
賀關:“怎麼看不見?這不是看見了點嗎,別著急,都看見花……”
樓冬藏:“不是!……不……”
他突然拔高聲音,又意識到和自己說話的人是賀關,停下言語,一時間面部表情混亂,不知如何是好。
賀關第一次見他這樣,想來想去,也就只可能和今天見的人有關,于是問:“你今天看到她了?”
樓冬藏:“我沒有!”
他這一聲短促而快,立刻打斷了賀關,讓賀關又堅信了自己的判斷。
賀關:“她是誰?”
樓冬藏痛苦地低聲喃喃:“不對……”
雨勢漸小,落在傘上的雨聲都輕了很多。
賀關又問:“她不該在這嗎?”
樓冬藏一聲不吭。
賀關陪著他蹲在這。
樓冬藏過了很久,才又去喊他:“賀關。”
賀關幫他把沖到他褲腳上的一只蚯蚓拿走,問:“嗯?”
樓冬藏:“離開我……”
賀關:“不。”
樓冬藏:“明明不該……不該存在……”
賀關:“你就車轱轆吧,我看你今天能車轱轆多少。”
他打開手機,按下錄音,說:“把你今天說的胡話都錄下來,明天放給你聽。乖,繼續說,說點兒別的花樣,以后閑著沒事就讓別人看看我老婆平時怎麼鬧我的。”
樓冬藏的囈語逐漸小聲,像從什麼深重的夢中醒來,恍惚了一瞬,看向賀關。
但賀關往后退,他的眼瞳卻沒有自然地跟隨賀關向后。
還是看不見。
他像夢醒了,動了動嘴唇,也像更深地墜入夢境,開始犯病了。
賀關:“怎麼了,還有什麼別的要說?我……”
賀關只來得及說這幾個字,被原本靠墻坐著的人重重地撲了上來。
他被撲得一個趔趄,上半身都淹在水里,連忙撐回自己,拿好了傘,防止自己被樓冬藏整個按進水里。
樓冬藏聲線干澀,問:“你怎麼在這?”
賀關樂了:“不巧,從剛才開始就在了,我老婆愣是和我聊了五分鐘的天都不知道我在這。”
樓冬藏:“賀關……賀關……賀關……”
他的懷抱越收越緊,把賀關嚴嚴實實束縛在懷里。
皮夾克的拉鏈在他鎖骨上硌出一道紅痕,賀關看見了,現在只剩下難過。
他現在只能說幾句話,把樓冬藏的思緒岔開,但也收效甚微,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恢復正常。
之前那次,賀關剛剛來藏冬園,只想著獲取他的信任,有個安身之所。
這次,賀關喜歡他,所以只剩下心疼。
到底怎麼了,才會在這混亂地自言自語,像個完全無法和外界交流的人?
賀關如今的心情像在坐過山車,緊繃著不敢松動,就怕一個不當心,沒看好面前這個犯病的人。
樓冬藏混亂地念著賀關的名字,抱得緊的像要和賀關融為一體。
這傘下明明沒雨。
賀關臉側卻濕了。
另一個人的眼淚像小動物的舌頭,柔軟地落在賀關臉上,又順著臉頰弧度向下掉。
賀關聽見他混亂地低聲說:“你是賀關嗎?”
賀關松開了傘。
離開傘的庇護,兩個人重新暴露在大雨里,好不容易有點想干的衣衫再次濕透。
他們像兩條茍延殘喘的魚類,在這大雨中擱淺。
賀關有數秒找不到自己的舌頭。
而樓冬藏堅持在問:“你是不是賀關?你是不是?”
賀關張了張嘴,聲音在這暴雨里小得至極:“……我如果說不是呢。”
我如果說我不是原來那個人呢,你會怎麼想?
樓冬藏:“你不是賀關……那我就……不用再堅持了……”
賀關:“什麼?”
樓冬藏幾近求饒。
“那我就不用這麼害怕了。”
“我想他時時刻刻和我在一起,想他眼里都是我,知道他身邊有很多人的時候,心里就像浸滿墨汁的海綿一樣,一按全是黑……”
“我太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