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胃的不適感涌上喉嚨,他神情一僵,遽地用手抓住自己的脖頸,從地面上搖搖晃晃站起身,踉蹌著沖入了對面主臥里的衛生間。
頭頂燈光慘白,在鏡子里映照出了于白青同樣慘白的臉。
他跪在馬桶前,雙手扒著馬桶邊緣,彎下腰,開始撕心裂肺地干嘔起來。
可是胃里空無一物,除了酸水什麼都吐不出來。
在小孩剛死去的那幾天,他也曾這樣日復一日地把自己關在衛生間里,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煎熬度日。
過往場景如同回光返照般在腦海里一幀幀掠過,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痛苦回憶逐漸變得清晰鮮明。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記得。
應晚死后的前三天,隊里的那幫人怕他想不開,像值班一樣來他公寓里三班倒,一幫大老爺們心里放心不下,連他上個廁所喝個水都要跟著。
應晚死后的第五天,他答應高鈞去做了個心理檢查。坐在心理醫生的面前,他萬分冷靜地對醫生說,醫生,我好像聽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應晚死后的第九天,他偷偷在一家郊區的私立醫院開了安眠藥,剛回到家里服下半瓶,就被高鈞帶著一幫人破門而入,當著所有人的面打了他一巴掌。
應晚死后兩周,他帶著槍孤身一人潛入了遠山在國內的老巢,為警方成功攔截情報后,身中三槍,槍槍斃命。
再后來,他就重生了。
他背負著所有的記憶,又回到了“7.13人質案”的現場。
所有的畫面到這里戛然而止,于白青卻突然停下了干嘔的動作。
他撐著馬桶抬起頭,對著頭頂的刺眼燈光緩緩眨了眨眼,眸中閃過一抹困惑。
潛入朗綽酒店的任務是誰主導的?高鈞?
他是怎麼到達酒店的,路上都發生了什麼?
他為什麼會知道遠山在國內的老巢在這里?誰告訴他的?
他到底要給警方傳遞什麼情報?
“……”
大腦中的記憶鏈好像突然出現了斷層,從應晚死后第九天開始,到他闖入酒店期間發生的所有事,都沒有在他的腦海里留下任何印象。
按理來說,他當時剛剛失去自己的摯愛,精神狀態那麼不穩定,支隊是一定不可能會派他出去執行任務的,尤其還是那麼重要的機密情報任務。
兩側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于白青從地面踉踉蹌蹌站起身,走到洗手臺前,捧起冷水洗了把臉。
盯著鏡子里狼狽不堪的自己,他的腦海里似乎回憶起了更多的事情,卻因為一時半會理不清楚思緒,而導致他的神經中樞疼得幾乎快要炸裂開來。
他什麼時候去的繆爾小鎮?去那里看誰?
于成周為什麼會坐在他的病床前,循循善誘地勸說他前去接受治療?
……他要去接受什麼治療?
還有在他夢境中出現過的,那個叫做齊致的主持人,他在新聞里說——
【咔嚓——】
正對著他頭頂的天花板突然傳來一聲細微的輕響,打斷了他腦海中光怪陸離的回憶碎片。
緩緩撩起沉重的眼皮,于白青看到自己頭頂正上方的那塊天花板,好像出現了一點點松動的跡象。
沒等他回過神,那塊天花板的邊緣就開始往下微微傾斜,露出了一條幾厘米長的縫隙。
隨著天花板傾斜,一抹深色的菱形布料從天花板的通風管道里掉了出來。
布料從半空中慢悠悠地飄落,正好落在了他搭在洗手臺前的手背上。
盯著手背上小小一片滌綸材質的褲腳布料,于白青怔然了一瞬,接著便顫抖著伸出另一只手,將手背上的布料緩緩拿起,舉到了自己的眼前。
這塊布料的裁剪并不是很齊整,像是不小心刮在什麼地方,被留下來的一個邊角。望著布料死死看了半天,于白青凝滯般地抬起頭,一動不動地看向自己頭頂,那塊天花板松動的位置。
黑黝黝的縫隙內,是一條僅能供一個人通過的通風管道。
就這樣定定地仰著頭,不知道過了多久,于白青突然紅了眼眶。
慢慢攥緊手中布料,他最終默然地、無聲地,對著虛空流出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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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布料小心地折疊起來,放回胸前口袋,于白青接著便轉身拉開了衛生間的房門。
從床底拿出自己的行李箱,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在行李箱的一個夾層里找到了一條普通的牛仔褲,取出了藏在褲兜里的手機。
這是他為了以防萬一,登船時攜帶的備用機。原本的手機在他昏迷不醒時已經被人拿走,這部手機就這麼臨時派上了用場。
站在陽臺前來來回回開關飛行模式幾百遍,手機總算在黎明破曉前短暫地出現了一格信號。
確定手機暫時有了網絡連接,于白青立刻打開網頁,在搜索引擎上輸入了“繁市三貢鎮跨海大橋”一行字。
頁面緩沖半天,終于跳出了一行新聞。
他點開排列在最前面的網址,發現是一篇一個多月前上載的繁市本地新聞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