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套房的大門前,灰背忍不住回過頭,偷偷瞥了一眼站在主臥里的兩人。
一個破了左唇角,一個破了右唇角,別說,還挺對稱的。
他已經大致猜到昨天夜里發生了什麼,只是不知道等會他走后,于大哥和老大該怎麼收場。
沒想到剛一轉頭,他就同時迎上了兩道銳利的目光。
那眼神分明都在對他說——你敢多問一句試試。
灰背“嘭”地一下關上門,毅然決然地選擇溜之大吉。
聽到走廊上的腳步聲漸漸走遠,應晚摘下頭頂的鴨舌帽,往后仰倒在了床上,閉著眼睛問眼前的男人:“吃早飯了麼?”
老男人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問:“傷口還疼不疼?”
提到這一茬,應晚可就完全不困了。
他沒想到于白青會這麼直接,干脆抓了個枕頭蓋住自己的臉,咬著牙悶悶發話:“你說呢?”
于白青不吭聲了。
過了一會,他聽到浴室內傳出一陣潺潺的水流聲。緩緩將枕頭往下移了移,透過透明的浴室玻璃墻,他看到于白青將手臂兩側的袖口卷到了手肘上方,正在專心致志地扭干手中的毛巾。
于白青握著溫熱的毛巾從浴室里走出來時,手上還多了一管藍色包裝的藥膏。
抱緊懷里的枕頭,應晚接連往后挪動了好幾下,后背撞上了身后的床頭板:“你,你要干嘛?”
“客艙醫務室開的藥,”于白青說,“轉過去,把褲子脫了,我看看。”
應晚扶著仍然酸痛的后腰,轉身就要逃,沒想到剛在床上往右一滾,就被人從身后一把拉住了手臂。
右腿半抵在床前,于白青往前俯身,頃刻間就將他困入了臂彎里,動彈不得。
“于——白——青!”
二十分鐘后。
藥涂完了,床上的兩個人都滿頭大汗,比在訓練場上跑了五公里還要累。
接下來的一整天里,兩人都對昨晚發生的一切,以及今早于白青的行蹤閉口不提。一起打仗似的洗完澡,吃了服務員送來的晚飯,兩人一起躺在床上,隨便點播了一部電視臺的法語片看。
電影是黑白默片,最后以悲劇結尾。講述的是一名即將奔赴前線的戰斗機飛行員,在上戰場之前偷偷給自己的未婚妻留下了四十八封絕筆信。
未婚妻是殖民地一所中學的教師,四十八封信就藏在了班里四十八名學生身上,所有的孩子都決定對著老師保密,不讓她知道她的摯愛已經戰死在了前線。
直到影片結尾,殖民地最終獲得了解放,學生們在畢業時把所有信件裝進了一個鐵盒子,準備送給老師,才發現老師已經獨自一人躺在學校湖面搖曳的小舟上,割腕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原來,她早就得知了愛人已經犧牲的消息,只是不忍心拆穿學生們善意的謊言。家鄉的軍隊獲得勝利后,她便回到了與愛人初遇的青青湖畔,選擇了自我了斷。
影片的最后一個畫面是湖面小船的特寫,鏡頭一直往遠處拉伸,直到小船漸漸縮成了一個小點。
半空中,女教師用信紙折成的紙飛機仍在逆著風飛翔。而用來疊成紙飛機的,是女教師在前一晚徹夜不眠,坐在臺燈下親筆寫下的,送給死去愛人的回信。
看著影片里在藍天下盤旋的紙飛機,于白青開口問應晚:“信紙上的那行字,是法文?”
應晚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上滾動播放的片尾,臉上的神情十分專注:“是一行信件開頭的問候語。”
“什麼意思?”
應晚聲音輕緩:“致,我在戰火中永生的愛人。”
電影結束,沒了光源的房間逐漸暗到伸手不見五指,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在一片沉寂的黑暗中,于白青聽到應晚淡淡道:“哥,我小的時候和表妹一起看過這部電影。”
于白青沒說話,只是擰亮臺燈,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那時候年紀小,一直想不明白,既然有那麼多愛戴她的學生,戰爭最后也取得了勝利,女主為什麼還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應晚偏過頭看著他,眸中有微茫閃爍,“都說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如果我是男主,肯定希望她好好活著,而不會樂意看到她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自言自語,卻又像是在說給身旁的另一個人聽。
昏暗的臥室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于白青僵著脊背坐在他的身邊,半天沒有什麼動作。
直到片尾也播放完畢,電視機的畫面跳轉成了廣告,他才終于聽到于白青出了聲。
“我不這樣覺得。”
于白青說。
“戰爭已經勝利,學生也都長大了,除了兩個主角,影片里的所有人都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他哥的嗓音有些喑啞,“對于其他人來說,這已經算得上結局圓滿。只有女主獨自一人,還因為未婚夫留下的四十八封信受著日復一日的煎熬,這就公平嗎?”
“可是,這是戰爭。”
應晚緩緩靠上床頭板,把剛才沒說完的話繼續說了下去,“是戰爭,就一定會有流血和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