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最終在一個半月形狀的小型綠洲附近停下了腳步,準備在這里扎營過上一夜。
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綠洲已經成為了一個初具規模的沙漠休息區。除了他們所在的這個商隊,還有另外兩三個小型商隊也在這里落腳。男人們搭帳篷,女眷們聚在一起起鍋做飯,小孩則光著腳丫穿著棉襖在胡楊樹底下捉迷藏,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
于白青帶著應晚在遠離人群的邊緣地帶搭了個帳篷。沒過多久,領隊夫人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飯菜,專程給他們送了過來。
既然付錢跟著商隊,那就是他們的客人,一路上需要好吃好喝招待著,干他們這行的都明白這個道理。
“Hermana(阿妹),吃吧,補充了力氣才好趕路。”
領隊夫人正要把飯菜遞過去,卻見年輕的男客人邁步上前,禮貌地擋在了她和他的妻子中間:“我來就好,辛苦了。”
看到男人的動作,她了然地笑了一下,沒有多說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這名外邦人不僅對他們這幫本地人非常堤防,對自己的伴侶也是嚴防死守,一直將妻子的臉擋得嚴嚴實實,不讓她受到風吹日曬,連半只玉手都見不著。
拎著裙擺正要離開,領隊夫人突然聽到那位一直躲在丈夫身后的那位小嬌妻,用極輕極小的聲音叫住了自己:“夫人。”
這人聽起來不太會說當地的語言,不僅聲音弱得如同蚊鳴,說出來的話也磕磕絆絆的:“夫人,你們為什麼要跪拜那座神像?是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聽到這人的問題,領隊夫人的瞳孔忍不住一縮。
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圍在湖泊前喝酒吃肉,載歌載舞的男人們,她攥著裙擺在原地猶豫了半天,才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開了口:“因為主神每一次睜開眼睛,都會有厄運發生。”
她告訴面前的兩名外邦人,在一開始,海市蜃樓出現在馮蒂多拉城外以后,來往馮蒂多拉的商隊就像獲得了神明庇護。不僅再也沒有遇到過沙塵暴的侵襲,也再也不會在大漠中迷路。
它就像一顆從天而降的啟明星,默默指引著他們的歸途。
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每隔一兩年,就會有商隊在沙漠中遇到奇異而又古怪的天氣現象。伴隨著大霧和風沙同時出現的,往往就是開了天眼,俯瞰眾生的神像。
“第一次見到主神睜眼的那個商隊,包括他們的領隊,有好幾個人都和神對視了。”領隊夫人悄聲說,“回到馮蒂多拉以后,那幾個人好像全得了嚴重的癲癥,從早到晚說主神看見了他們的靈魂,他們馬上就要升天了。”
應晚隱隱皺起眉頭:“后來呢?”
“關在瘋人院里沒幾天,那幾個人就一個接一個全都死啦。”說到這里,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似乎對此還有些后怕,“從那以后就有了傳言,說我們這些商隊要是在路上見到了神開天眼,千萬不能和它對視,還要跪下祈求它不要降下神罰,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聽到不遠處的丈夫在喊自己,領隊夫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急急忙忙地往回走了。
坐在一起吃著晚飯,于白青發現,自從聽了領隊夫人的那一番話,應晚就仿佛忽然一下子有了心事,一直捧著手里的碗坐在篝火旁盯著四濺的火星發呆,久久沒有開口說話。
直到時間步入午夜,圍在綠洲旁載歌載舞的人們紛紛收拾了東西,鉆進帳篷里準備睡覺休息,他才終于聽到應晚出了聲:“哥,我們去湖邊轉轉吧。”
牽起小孩冰涼的五指,把小孩的手塞進口袋里取暖。于白青帶著他繞過層層疊疊圍聚在一起的帳篷群,一路來到了綠洲最大的一汪湖泊前。
一輪明月倒影在湖水的表面,在湖面上鍍滿了皎皎銀光。
來到湖邊,應晚緩緩蹲了下來,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捧了一汪清泉,垂下眼淺喝了幾口。過了一會,他抬起頭,望著站在自己身后,替自己擋住沙漠寒風的挺拔人影:“我是不是從來沒和你講過,我的眼睛是怎麼瞎的?”
于白青的指尖微微一頓,下意識地做了一個彈煙灰的動作:“沒,你從沒告訴過我。”
他剛撿到應晚的時候,以為應晚天生就是一個小瞎子。卻在慢慢相處的過程中,發現應晚既識字,又知道各種生活用品的使用方法,才意識到小孩其實是個后天眼盲患者。
去年,他帶應晚去醫院看了醫生,醫生卻說他的視網膜并沒有任何問題,眼睛本身其實能夠視物,只是因為在心里下意識地認為自己是一個盲人,才會導致眼睛看不見。
醫生認為,小孩其實是癔病性眼盲。
他后來查了很多資料,癔病性眼盲的成因有很多,心理損傷、逃避現實、分離轉換性障礙……許多原因都能夠導致這種病癥的發生。
他覺得這和小孩的過去有關,一定是他非常不愿意提及的痛苦回憶,所以從沒有主動問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