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為自己留條后路, 這是他一向的行為準則。眼下唯一需要考慮的, 似乎只剩下該怎麼和于白青交待。
靠在于白青肩頭, 將手槍緩緩上了膛,應晚還沒來得及思考對策,就聽到了他哥的低語聲。
于白青的呼吸近在耳畔,語氣溫柔地如同情人間的呢喃。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 他猜到了于白青想干什麼。
不出所料, 將他一把推入射程之外的角落,于白青原地轉過身,迎上了來人的槍口。
還是和以前一個樣, 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 最先考慮的永遠都是別人的安危。
面對著朝于白青沖上來的兩人, 他在黑暗中抬起了手中的槍。
去你的, 于白青。
他心里想。
你這條命是我換回來的, 誰允許你這麼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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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響起的槍聲驚動了外面大廳里的不少人,只是半分鐘功夫, 隔著一道墻的賭場便傳來了人們慌張的叫嚷。
靠在墻角的人緩緩垂下拿槍的手, 臉上神色淡然, 仿佛剛才射出那兩顆子彈的并不是自己。
應晚沒看到自己開槍的那一刻時, 于白青臉上是什麼表情。
兩道身軀倒落在地, 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不遠處的那道挺拔背影僵立在原地,久久不動。
正在這時,他突然聽到頭頂的白熾燈傳出一聲輕微的異響,瞇著眼抬頭往上望,他發現燈泡里的鎢絲逐漸開始在半空中扭曲模糊,像一根銀色絲線在他的眼前越拉越長,變換成了各種詭異的形態。
【滋啦——】
掛在房梁的白熾燈閃爍了一下,滅了。一切再次陷入黑暗。
月光從落地窗外投射進來,灑滿了整個房間的木地板。
床、柜子、地面全濺滿了血,小男孩屏住呼吸,蜷縮在洗衣機里的一堆衣服后面,緊緊抱著膝蓋,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
兩具死不瞑目的尸體當著他的面被拖走了,在地面上留下兩道深紅色的血跡。為首的男人讓手下先關門出去,獨自一人坐在了壁爐旁的老式搖椅前。
隨手撥下矮柜上黑膠唱片機的唱針,優雅的古典交響樂開始在空蕩的房間內流淌,男人擦得锃亮的皮鞋尖在木地板上輕輕敲打著節拍,與滿地的血腳印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背對著洗衣機點燃一根煙,男人在裊裊煙霧中仰頭靠在搖椅上,眼睛半闔像是正在小憩。
嗆人的煙霧順著狹小縫隙飄進洗衣機的滾筒,小男孩連忙扯起一件臟衣服,緊緊捂住自己的口鼻,竭力不讓自己咳出聲。
那群紋著紋身的人都已經離開了,他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什麼還一直留在自己家里。
隨著黑膠里的曲子步入尾段,男人將點燃到的煙頭狠狠碾在了膠片和搖桿相觸的交界處。原本優美的旋律剎那間變了調,娓娓道來的提琴音開始變得卡頓而又尖利,像是一名女子在絕望中掙扎的哀嚎,詭異中帶上了一絲毛骨悚然。
聽到窗外傳來的喇叭聲,男人從搖椅前緩緩坐了起來。他拎起靠在墻角的獵槍,踩著滿地血污朝房門外走去。
小男孩開始在心底默念。
一旦這群人離開他的家,他就馬上報警。
只差幾步,男人就要走出房門了。
五米,兩米,一米——
在房門口停下腳步,男人忽然回過頭,朝放置在角落里的洗衣機望了過來。小男孩聽到了男人的笑聲,斷斷續續卻又愉悅至極。
將身軀往厚重的衣物下面又縮了縮,男孩緊閉上眼睛,額前漸漸浸出冷汗。
皮鞋發出的腳步聲離洗衣機越來越近,高大的黑影從玻璃門外攏了下來,擋住了窗外僅有的一絲光亮。
站在洗衣機外的人緩緩蹲下,輕輕叩響了玻璃門。
男人調著陰柔的嗓子,在外面不疾不徐地開了口:“Knock, Knock——”
這是他小時候經常和母親在躲迷藏時玩的“敲門游戲”,他要在規定時間內偷偷藏到一個地方躲起來,等母親找過來并且敲響了外面的門,他悄悄問一句來的人是誰,再開始和外面的人玩笑話接龍。
沒有聽到小男孩的回答,男人似乎陷入了困擾。雙手在玻璃門上留下了兩道血手印,他歪過頭,將整張臉貼上了滾筒洗衣機的門。
小男孩在恐懼中微微睜大眼,清澈見底的瞳孔里映出了門上的血手印和外面那張與自己面對面的臉。
洗衣機外的人眼眶空空洞洞,里面什麼也沒有。
男人拍了拍洗衣機的門,笑著說:“我要啟動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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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來了。”
耳邊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將應晚從無邊無際的荒謬回憶中拉回了現實。
他緩緩眨了眨眼睛,發現白熾燈沒有熄滅,眼前的一切已經恢復如常。他和于白青仍然站在走廊盡頭,沒有詭異的唱片機音樂聲,也沒有滿地的血泊。
剛才的那種失明感非常真實,以至于他以為自己再一次喪失了視覺。
沒等他開口應答,于白青已經原路返回,從靠墻的角落拿起盲杖,將長長的棍子重新遞入了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