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死了個人而已,工地明天照常開工,他們的日子也一如往常。也不知道那臺裝載機能不能用,還是要等著再調一臺新的來。
在這個鋼筋水泥搭建的港口大都市,時間不是生命,時間勝過生命。
崔勝德打了個哈欠,將燃盡的煙蒂扔進草叢,轉過身準備往宿舍區走。
這時,他聽到背后離自己不遠的建筑工地上,突然傳來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
【沙——】
【沙——】
晚風卷起地上落葉,頭頂的樹冠也跟著抖動起來。那腳步聲不緊不慢,就連步伐的速度與頻率都是一成不變的。
崔勝德罵罵咧咧地轉過頭:“媽的——”
誰大半夜不睡覺,在外面搞出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聲音,半點忌諱都沒有。不知道這地方昨天剛死了人嗎?
“……”
說了一半的話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借著夜色,他看清了野草叢外行走的人影。
崔勝德的整張臉刷地白了,遽然滲出滿背冷汗。
隔著一片雜亂的野草,一道身穿工人服的身影正沿著工地邊緣往前,在圍著裝載機的警戒線外停下了腳步。
那人似乎并沒有察覺到僵立在暗處的崔勝德。他在慘淡月光下僵硬地抬起頭,仰視著佇立在自己面前的這輛龐然大物。
崔勝德還記得,警察曾在他們幾人面前翻開老桑的手機,一張張讓他們比對照片。老桑好像很喜歡拍月亮,無論晴天雨天,月圓月缺,相冊里的照片幾乎全是天上白玉盤。
死前的最后一張照片,老桑拍下了天上的月亮。這張照片拍得有些抖,月光灑在鏡頭前,散開成了長條狀。
而現在,那個本來已經躺在停尸房里的人,活生生地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崔勝德驚出一聲冷汗,他轉過頭急著要離開原地,卻因為腳步太大,被地上的枯樹枝絆了一下。
寂靜的夜晚被打破,只剩下草叢中蟬鳴聲聲。
不遠處,桑興文緩緩轉過頭,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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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老趙打來的電話沒多久,市局一行三輛警車就抵達了高新區。
時間是凌晨三點,整個建筑工地卻燈火通明。所有工地上的工人都被半夜叫了起來,站在宿舍區的走廊外點人頭。
匆匆趕來的項目經理對著名單挨個檢查了一遍,除了橫尸工地的崔勝德,其他人一個沒少。
這一次的現場沒有被破壞,于白青和章昱剛到現場,接手的便是一具蓋著白布的新鮮血尸。
“根據法醫初步判定,死者生前頭部曾受到嚴重鈍器傷,但身體也受到了裝載機的重力擠壓,暫時不清楚哪一個是致死原因。”老趙將市局的一行人領了過去。
這個崔勝德是工地里的裝載機駕駛員,駕駛裝載機十來年了,算是個非常有經驗的熟練工。
于白青也正是注意到了這一點,才讓高新區的刑偵大隊對這人重點跟進。
沒想到口供還沒錄完,人先死了。
發現章昱抬頭朝著工地四周張望,老趙的反應非常迅速:“四個監控只有一個錄到了有死者的畫面。他凌晨一點五十左右離開宿舍,朝著宿舍區背后的空地走出了畫面。凌晨兩點十分,攝像頭拍攝到裝載機碾過前排警戒線,離開了監控范圍。
”
這一次的裝載機依舊是自主啟動,駕駛室里沒有任何人。
聽老趙介紹完現場基本情況,章昱冷笑了一聲:“呵,還真是邪了門了,真把咱們當傻子耍唄?”
接過老趙遞來的煙,于白青正準備借個火,想了想還是把煙放進了口袋里,沒抽。
他問:“報案人在哪?”
“報案的是項目部副主管,首先發現尸體的是一名半夜喝完酒剛翻墻歸宿的工人,叫康六。那人喝多了,現在還坐那兒發酒瘋呢。”老趙指了指被幾名警察圍在石墩前的中年老漢,“問他什麼都問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嚷著什麼鬼殺人了,他們一個也逃不了。”
老趙話剛說完,于白青已經鉆過警戒線,朝著停在草叢前的裝載機走了過去。
他爬上裝載機駕駛座,把下面一名還沒掛上杠的見習警員叫了過來:“你,躺過去。”
年輕的小警察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于隊說的是什麼意思。
看著地上血肉模糊的尸體,又抬頭望了望橫在頭頂的大鏟子,他忍不住動了動喉嚨:“于隊,這——”
被章隊用萬分同情的目光看著,年輕警察只能咽下口水,彎腰鉆過了警戒線。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雙手合十對著地上的死者說了聲“抱歉”,接著便躺在了蓋著白布的尸體旁,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面部表情看起來十分安詳。
空氣里彌漫著尸身散發出的淡淡血腥氣味,于白青關上駕駛室,雙手握緊方向盤,從駕駛室的正前方直直往下看。
視線被鏟斗遮擋了一半,他看見了躺在底下的警察,卻看不見尸體。
上半身稍稍往后靠,同時將座位往后壓,于白青看到了被巨大陰影籠罩下的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