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頭一尾他都記得很清楚,但卻想不起在地府經歷了什麼。
那段經歷成了一片空白。
他也想不起來自己這次去地府是為了什麼?
事情開始不對勁了。
玄律下床,光著腳往琴房跑。一邊跑,一邊感受到有什麼在流失,在渙散,那是他的記憶。
到達琴房后,他摘下藍色耳釘,隨手拋起。耳釘螺旋墜地,在地板上張開了一個繁復的音樂法陣,散發出黯淡的不連貫的藍色光輝。
[無限音域],開啟。
玄律揭開防塵罩,在紫檀木制成的古箏前坐下,開始彈奏古曲《哭李商隱》。
這首詩是唐朝人崔玨所作,悼念亡友李商隱的。玄律將這首曲子設定為一個保險栓,用來檢測和喚醒自己的記憶。
畢竟他和地府那邊交手無數次,經常打得碎尸萬段,骨灰都不剩,在每一次“活”過來后,他都需要檢查自己的記憶,防止地府做手腳。
音樂響起,他的記憶開始恢復,藍色法陣里出現了他當時和幾位鬼帝交手的畫面。很模糊,很混亂,全是破碎的。而后威武不凡的酆都大帝出現,擋住了他的去路。
酆都大帝的面容模糊不清,透明得幾乎看不到。
玄律記憶只恢復到這里就斷了,后面只有聲音沒有畫面。
“殺了他!快趁現在殺了他!”
“這是弒神!!得問問天庭那邊!”
“哎呀來不及了!等天庭回復咱們全都會死!”
幾只幽藍的蝴蝶被樂曲吸引,來到了他的窗外,很快被那悲傷的力量殺死,化作光粉消散在風里。
“攔住他!”
“快!別讓他看到他!把他帶出去!快快快!讓他走!”
“……”
玄律渾身一凜。
別讓誰看到誰?
別讓我看到誰?
別讓誰看到我?
又是要把誰帶出去?
他腦袋嗡嗡的,疼得要裂開,不得不停下彈奏,撐著腦袋休息,同時努力分析那對話。
我是去地府找人嗎?
找誰呢?
片刻之后他又重復彈奏那首曲子,但他傷勢未愈,現在無限音域只能開啟到三重,力量太弱了,法陣的光黯得看不見。他的記憶并未恢復更多,反而把自己彈得差點吐血。
稍稍緩了緩后,玄律收起古箏,走到琴房角落,按了幾下鋼琴的鍵。
3345|5432。
琴房飛速變化,像抽幀一般,磚塊嘩啦一下散開,又堆砌起來,轉眼間他人到了酒吧的那間琴房。
玄律找到了郎安。
彼時酒吧正在營業,里頭群魔亂舞,烏煙瘴氣。郎經理在二樓的包廂,一邊擦玻璃,一邊盯防著下面,免得有人鬧事。雖然基本沒人會想不開在這間酒吧找事,但難免有一兩個喝大了的。
瞧見老板臉色極差,郎安立刻緊張地問:“您還好嗎?”
“沒事,”玄律忍著傷勢,朝郎安問,“你知道我去地府做什麼嗎?”
郎安搖頭:“不清楚,您從來不說,也不讓問。”
“那,”玄律換了個問題,“你跟了我多久了?”
“三百年,”郎安將抹布疊好,隨后坐直了身體,理了理自己的西裝領帶,挺起胸膛,極為莊重地說,“自從三百年前,您在魔鷹的手中將我救出,我就跟在了您身邊,與您一同歷經歲月,至今是跟著您時間最長的妖怪。三百年里我跟著您走過南,闖過北,亞馬遜河喝過水,金字塔上壓過腿。幫您經營過海寧織造廠、勝蘭大飯店、華帆航海、貝多芬音樂學院、東方證券、繁星娛樂,以及這間黃泉酒吧。
”
玄律點點頭:“辛苦了。其實我是想跟你確認,這三百年,我去了地府多少次?”
“如果不算上您救梁澄這一次,應當是20次,”郎安說,“前一百年,您沒有去過地府。從兩百年前開始,才平均每十年去一次,您總是一身傷回來,然后靜靜養傷,傷好了又再一次下去。”
“嗯……”和玄律記憶一致,沒什麼出入。
但是他還是想不起來,自己這二十次去地府做什麼,又找什麼人。他覺得自己是忘記了一整條邏輯鏈。別的什麼都有沒忘,他的出身、過往,他的仇恨、不甘,這千百年的經歷全都還記得,就是忘了和這件事相關的。
玄律當然能想到,自己回地府還能有什麼事?肯定是為了活命。
千百年來,他一直被地府追殺,他們堅持不懈地想讓他死,但他不接受,不甘心,他想活著。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擺脫那殘酷的宿命。
現在他懷疑自己肯定是查到了什麼,或者找到辦法了,所以才多次去地府。
是和那個人有關嗎?
到底是誰呢?
玄律握著酒杯,坐在那里,極力思考。卻突然感覺到,自己被什麼力量注視著。
他瞬間扭頭,身后什麼也沒有。那種力量極為強大,籠罩著他,聚焦在他身上,讓他莫名心悸,很不舒服。
“怎麼了?”郎安問。
玄律抬起頭,看向天花板,卻感覺不到酒吧里有異常的靈力波動。
錯覺嗎?
他緩緩地搖頭。
這時候酒吧里來了一個人。
一個人類。
*
“您好,我接到了電話……”男生喘著氣,朝郎安急切地說,“我找梁澄!我是他朋友,他怎麼樣了?!”
“這邊請。”郎安領著他穿過一群妖魔鬼怪,穿過靈力構建的走廊,往后面的閣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