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其實所有動作都落在男人眼里。
男人摸摸他腦袋,笑道:“我睡覺的時候說你壞話了?”
男人的手掌像一座五指山,壓得沈清棠無法動彈,他僵硬著身體輕輕搖了下頭,輕聲道:“沒有。”
而且他也不明白男人為什麼會這樣問。傻乎乎地說:“你睡覺從來不說夢話。”
“是嗎。”男人溫和地笑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指著遠處的螢火蟲,道,“想不想看更多?”
沈清棠喜歡螢火蟲,覺得它們很漂亮:“想!”
話音剛落,他眼前就出現漫天流螢,那些發著光的小蟲兒從四面八方飛過來,圍著沈清棠和男人翩翩起舞,有幾只膽子大的,甚至落在男人的頭發上、肩膀上,讓男人也像在閃著光,好看極了。
男人伸出掌心,一只螢火蟲落下來。
“伸手。”
沈清棠乖乖照做。
那只螢火蟲就從男人的掌心落到了沈清棠掌心,一閃一閃地亮著,沈清棠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它飛走了。
“喜歡嗎?”
“嗯!喜歡!”
“喜歡便好。”
之后有更多的螢火蟲圍著沈清棠飛來飛去,沈清棠追著它們到處跑,男人仍坐著,笑盈盈地看著他。
回眸的一瞬,正正巧撞進男人的眼睛里,那雙眼睛比那漫天的流螢還要漂亮。沈清棠停下來,慢吞吞走過去,很近地湊到男人跟前。
男人淡笑道:“怎麼了,這會兒又不嫌棄我了?”
不嫌棄,也不怎麼。他就是……想碰一碰男人的眼睛。像之前碰男人的嘴巴那樣碰。
咬一咬。
貼一貼。
但最后他到底什麼都沒做,只是拉起男人的手,說:“我想回家了。
”
男人身體不好,夜深露重,在外面待的時間久了,沈清棠怕他又生病。
而那個親吻,那份悸動,便藏進了流螢之中,成了小花妖一個人的秘密。
落霞山在鄰市,一來一回六七個小時,陸父陸母是傍晚出發的,即便求完平安符立刻回來,最起碼也要等到十一二點。
但恢復了記憶的沈清棠一刻都沒法再等下去,他在陸錚病床的周圍布了個感應結界,確保這邊如果有什麼事自己能第一時間趕到,便回了陸家。
雖然現在已經是十月中旬,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樹卻依舊長得很好,枝繁葉茂、葉片綠得發亮,也不知道是因為有沈清棠在,還是陸錚之前讓人澆的那一桶馬糞起了作用。
粗壯的樹干上用紅綢緞系了個大紅繡球,上面用黑色馬克筆寫了他和陸錚的名字,字是好看的、審美卻糟糕透了。
好好的一棵海棠樹被這麼一搞,看起來簡直又傻又丑。
不論是沈清棠還是陸家其他人,走過海棠樹的時候都會下意識捂臉——不忍心看,越看越心痛、越看越懷疑自家兒子/少爺是腦子長泡了。正常人干不出這種蠢事。
沈清棠為此無數次后悔把本體海棠的事告訴給這人聽,因為自那以后陸錚就像這樣天天折騰海棠樹,在大紅繡球之前,他還試圖把兩人的照片掛滿每個枝頭,美其名曰讓沈清棠的兄弟姐妹后輩們感受感受他倆的恩愛日常。
后來當然是被沈清棠給阻止了,恩不恩愛的先不提,反正如果真讓陸錚這麼干了,他以后是絕對不會有臉再靠近海棠樹的。
但勸阻陸錚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沈清棠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被捉住后頸承受了對方的一個深吻,就在海棠樹下,當著一樹綠葉的面。
想到這些,沈清棠不自覺勾起了唇角。
想想也是神奇,剛開始下凡的時候,他還恨陸錚恨得要死,仗著對方“看不見”自己,每天對著人罵罵咧咧拳打腳踢,完完全全將這個人當成了自己職業發展道路上的絆腳石,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要不是他是植物妖不吃人,沈清棠能想出108種把陸錚吃掉的方法。
但僅僅過去幾個月,他又愛這人愛得要死,看陸錚生病、昏迷,恨不能自己以身代之。
生病也好、死也好,加諸在陸錚身上的所有不好,他都愿意替對方承受,無怨無悔。
只要這個人健康平安,他怎樣都好。
八百年前他就喜歡這個人,只是那時候他還是只初初長成的小花妖,懵懵懂懂的不識愛恨,不懂自己為什麼總想看著男人,總想和男人待在一處,又為什麼只要一看見男人就覺得歡喜。
他貪心地想要男人只對他一個人好,看見男人親近其他的鳥獸精怪,會無理取鬧地生一天悶氣、要男人來哄他……
這個人,在他尚不知喜歡是什麼的時候就已經喜歡得要死,隔了將近一千年的光景、即便他把所有的記憶都已經忘光了,再次相遇的時候,他還是無可救藥地再次愛上了對方。
幸運的是,八百年后,那個人也愛上了他。
沈清棠將手掌貼在海棠樹干上,默默念了一句術法,海棠樹乍然亮起一陣白光,緊接著白光消散、樹上的葉子褪盡,露出枝頭上一朵紅艷的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