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遇見不肯配合的,他就毫不留情地擰他們的耳朵,打他們的屁股。那些老家伙們罵罵咧咧不止,卻全都拿這小子的瘋勁兒沒轍。
他命令那些老兵像哨管那樣整齊劃一地排排站立,就站立在側睡著的空軍少校身后,指揮他們唱起了那首歌——他曾對他唱過,盡管唱得荒腔走板,不堪入耳。
我愿意做小鳥,
飛到你身旁去,
老鷹我無所懼,
疾飛向前……
我若被人打死,
就落在你腳邊……
徜徉的風送來一陣悠揚樂聲,瞎眼老兵終于吹響了他的口琴。
年輕人適時沖瞎眼老兵眨眼微笑,仿似在說: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
好久沒聽見音樂了。有的老兵悄悄在心里掰了指頭,他們發現自己闊別美妙的音樂已達十年,沒準兒更久。
這飽滿明亮的口琴聲,在荒山環繞的靜穆中聽來尤為珍貴。
一個個帶起久病初愈的笑容,老家伙們開始扯開嗓門高歌,歇斯底里地為這年輕人助起興來。一開始歌聲還亂七八糟,越唱便越嘹亮,越唱也越齊整,沒多久終于毗連成片響徹云霄,直唱得這些老兵們熱淚盈眶。
霍蘭奚一直在裝睡,可這會兒睡不著了。
旁人的辱罵譏諷他從未放在心上,但卻無法對這樣的歌聲充耳不聞。
即使戰爭也不該讓美好的東西消亡,譬如音樂,譬如希望。
霍蘭奚支起身子,掉頭看向狼川。這家伙白天剛在海邊像林中的麂子一樣奔跑,這會兒又手舞足蹈,充當起這支臨時合唱隊的指揮。他的軍裝和那些老兵的一樣臟,可笑容傻得無憂無慮,面容剔透而干凈。
空軍少校忽然意識到,任何人都不會是這個年輕人的主宰。他野性難馴,旁人也馴不了。他像最狡猾難纏的蛇,他想跑時你攔不住,他纏著你時你跑不了。
感受到來自身后的注視,狼川返身走向了霍蘭奚。他將手肘平置,表現出一副紳士十足的樣子,對著空軍少校彎下腰來,“美人兒,可以請你跳舞嗎?”
風在他們之間輕輕打旋,空軍少校依然波瀾不興地不說話,可那張蒼白憔悴的面孔似乎漸漸破了冰。
倏然間,夜空紅光閃耀,好像綻放了一大叢煙花。
老舊的防御系統截住了幾枚,但更多漏網的飛彈把夜空照得白晝般明亮。
歌聲停止了。不時有飛彈炸響在身旁,老兵們抱頭逃竄。
“梅隆星人來了!他們來了!”
第61章 、英雄的挽歌(一)(3)
炮火來得教人來不及躲藏,幾個老兵被氣浪甩飛起來,掉落在別的地方。
空軍少校本能地想要登上自己的“塔甘羅”,一具血淋淋的身體就砸在了他的面前。
低頭一看,是那個滿嘴臟話的稀牙老頭兒。霍蘭奚俯身檢查了下對方的傷勢,傷口太大,太深。老兵的胸口乍看之下似開著一叢艷色的花朵,血液潑了他一身。胸腔炸碎一半,隱約可以看見暴露的肺葉和躲藏在它身后的心臟。比攢緊的拳頭大一些,跳動得澎湃有力。
磕掉的兩顆牙齒掉出了他那張臭嘴。
死亡就這麼來了,在人們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天空中騰起一陣陣被炮火熏紅了的云,似成片血腥的肉繭。觸目所及的地方滿是爆炸殘留的大小坑洼。
巨大的金屬單片飛向四處,胡亂地插入泥土。
失血過多,炸爛的肺葉讓他呼吸困難,老兵立即就陷入了彌留狀態。可他仍然不肯閉緊缺牙了的嘴巴,不斷重復喃喃問著“我是不是就快死了”,活像酒后的語無倫次。
狼川也在霍蘭奚的身邊,他憐憫地望了這個老家伙一眼,決定撒了一個善意的謊:“傷口不太深,你會好起來——”
老兵那雙渾濁的眼睛指向了空軍少校,一眨不眨,似乎在向他尋求答案。
“是的,你快死了。”空軍少校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你的食管、膈肌都已破裂,胸廓內動脈完全損傷,你馬上就會死于氣道阻塞。”
狼川幾乎要瞪霍蘭奚,這個人永遠這副蔑視生命的模樣,太令人心寒了。
稀牙老兵朝著對方招了招手,一會兒指指自己,一會兒又放下。
霍蘭奚微微蹙眉看了這個將死的老家伙片刻,然后俯身向他靠近——幾乎同時,奄奄一息的傷者忽然睜大雙眼,緊緊抓住了空軍少校的手。這個滿嘴臟話的老兵目光微微渙散,臉上流露出極為溫情的神色,輕聲說,“我的庫比,原來你長那麼大了……”
這個一口稀牙的老頭無疑是所有人里對空軍少校最為出言不遜的一個,他面容猥瑣,言詞齷齪,沒少嘲笑霍蘭奚的全部優點不過是皮囊出眾,也沒少詛咒他遲早會被梅隆星人的戰機擊落——有些話說得難聽至極,如果不是這個二等兵正在和自己的情人鬧別扭,他保不齊早就被揍了。
但在這將死的時刻倒認錯了人。
“庫比,我勇敢英俊的兒子……你那狗屎一樣的父親一生都過得渾噩透頂,可唯獨兩件事……讓他可以比誰都驕傲地說,我他媽沒白來這個世界一遭……第一件事情是他偷偷干了鄰居羅伯特的妻子伊蓮娜……那娘們長得風騷,下頭也真夠緊的……第二件事情就是他擁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