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風雪》第229章

徐世昌弓著腰,幾乎嘔吐。

裴長淮上前想扶住他,但徐世昌將手中酒壇一下砸到裴長淮腳尖前,“別過來!”

裴長淮渾身一僵,沒有再動。

“你我摔盞斷義,從此往后,再也不是朋友。”徐世昌按住如燒如絞般疼痛的腹部,說,“你還記得麼,在北營武搏會上,我們打過一個賭,你要是輸了,我問你要一樣東西。”

裴長淮道:“我記得。”

徐世昌道:“我不要什麼東西了,我只有一個請求,往后別再讓我看見你。”

“錦麟?”

“別再讓我看見你!!”徐世昌變得怒不可遏,一下將桌上的飯菜糕點掃落在地,“滾啊!滾——!”

兩人無言對峙著,牢房中唯有徐世昌赫赫的喘氣聲。

裴長淮沉默良久,終于邁開步伐,慢吞吞地走到桌旁,將那只還完好的酒盞拿起來。

裴長淮道:“這杯酒,我不喝。”

裴長淮將殘余的酒水倒掉,用袖口擦凈酒盞,小心地攏在手里,隨后在徐世昌噴著怒火的目光中,一步沉過一步地離開牢獄。

徐世昌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咬著牙拼命忍住哭聲,最終還是沒能忍住,他跪倒在地,捂著臉長哭不已。

“對不起,對不起……”

流放離京這日,天下了一場快雨,城墻外芳草萋萋。

徐世昌披頭散發,身上穿著囚衣,戴著腳鐐,布鞋已經濕了大半,一腳泥一腳水地向城外走去,形似失魂喪魄。

押解他的差役卻好說話,沒有逼著他走快一點,還拿了一件蓑衣給徐世昌。

走出沒多久,徐世昌身后響起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回首一看,卻不是馬,而是頭毛驢。

騎著毛驢而來的是個年輕的少年,身穿粗布衣裳,長相有些俊秀,他口中長喚著:“徐公子!徐公子!”

徐世昌與兩位差役停下來,回首望過去。

那清秀少年從毛驢上滾下來,大步跑到徐世昌面前,單膝向他跪下:“徐公子,您不記得我了麼?”

徐世昌搖搖頭。

“在芙蓉樓,爺隨手賞過我一根玉腰帶。”那清秀少年說道,“那時奴才的娘親病重,正無錢醫治,多虧了爺的賞賜,我才能請來最好的大夫。如今她老人家壽終,在這世上奴才只欠著爺的恩情了,爺要離開京城,奴才就隨您一起!”

徐世昌茫然了片刻,左看右看也沒想起誰來,無力一笑:“你知不知道我犯了什麼罪,現在又要往哪里去?”

那清秀少年搖搖頭:“奴才不知道,奴才只知道,公子施恩的大義,就算粉身碎骨也要還。”

“隨手賞你的,沒想施恩,更不需要你還,回家去罷!”

徐世昌轉身就走,那少年不再辯解,只從地上爬起來,一步一步跟在徐世昌身后。

負責押解的差役對視一眼,卻沒多說什麼。

不多時,徐世昌發覺這少年還跟著,回頭惡狠狠地瞪向他,“讓你滾蛋,聽見了沒有!”

那少年低眉順眼的,站著不動,卻始終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徐世昌與他僵持不下,最終無可奈何,只能隨他去了。

高高的城墻上,長風挾著細雨,撲簌簌打在紙傘面上。

傘下,謝從雋與裴長淮并肩而立。

謝從雋將傘往他頭上斜了一斜,道:“你放心,負責押解的官差都是我親自安排的,不會讓錦麟吃太多的苦。”

裴長淮沉默良久,才輕聲道:“我總想起從前在鳴鼎書院,錦麟一旦答不上來先生的問話,就會偷偷瞧我,求我替他解圍。

可那日在牢中,他沒有求我,也不曾說出一句讓我為難的話。”

謝從雋輕嘆一聲,一手負于身后,遙遙望著一望無際的前路,道:“此去一別,不知來日可還有再見之時。”

草色盡頭,人跡渺茫。

重重山,重重水,一別如斯,不知飄然何處。

第139章:快平生(一)

這一場風波終是歸于平定。

不久后,兵部尚書向皇上主動請旨辭官,用自己半輩子的功德求皇上開恩,免罪于愛女辛妙如。崇昭皇帝恩準,辛尚書帶著家人告老還鄉,回揚州安享晚年去了。

兵部尚書一位空缺下來,但皇上還沒決定好新的人選,就將兵部暫時交給裴長淮,一切公務由他代為處理;此次叛亂過后,各大軍營皆需重新糾察整頓,北營又少不了裴長淮坐鎮。

他本就是多愁多思之人,先前得知走馬川一戰的真相,自覺愧對父兄;當日在懸崖上又眼睜睜看著謝知鈞斷臂求死,自己卻無能為力;回京來晚一步,尋春不幸身亡,昔日摯友徐世昌再一離去,對于他而言,這一樁樁一件件皆是沉重的打擊。

裴長淮慣是個隱忍不言的性子,從面上看不出什麼,可到底萬般愁苦都壓抑在心底,不曾有過一刻痛快發泄。

如今這些繁瑣的公務再壓下來,裴長淮在北營連續熬了好幾個日夜,這天外頭猛起一陣霜風,裴長淮受了寒,當日就發起高燒來。

謝從雋一直勸他少操些心,明知道皇帝把兵部交給他絕不是什麼好兆頭,可因此事牽連著軍營里每一個將士的身家性命,裴長淮總是放不開手,更不敢不盡心。

這回一病如山倒,仿佛先前的疲憊都累成一筆賬,統統清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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