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風雪》第224章

謝從雋半信半疑,但看他烏溜溜的眼珠里全是渴切,當著這小公子的面,卻怎麼都下不了殺手。

謝從雋索性把小鳥塞給他,像丟了個燙手山芋,“那就給你罷!”

那小公子小心翼翼地捧住那只小鳥,護在手心里,或許是怕它餓著凍著,也或許是怕來不及救活,起身就往來時的方向跑。

謝從雋看他跑遠了,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遙聲喊道:“喂,你叫什麼名字呀?這小鳥倘若養活了,要拿給我瞧瞧。”

那小公子捧著小鳥回過頭來,禮貌乖巧地向他躬身行了一禮:“我叫裴昱。”

謝從雋望著裴昱臉上燦然的笑容,只覺這春日的光晃得他有些眼暈。

第135章:念去去(二)

謝從雋一聽他姓裴,就猜出他是裴承景的小兒子。

裴長淮那日是隨著裴承景進宮面圣的,崇昭皇帝見此子生得蘭心玉質,乖巧可愛,心頭甚是歡喜,特準他入小學館做皇子伴讀。

上次裴長淮走得太急,心全懸在小鳥的身上,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了謝從雋,自個兒卻忘記問他。

裴長淮只記得謝從雋的裝束,紅袍艷得似血,不像尋常宮人,可后宮中的皇子他也一一見過,都不是他在御花園見到的那位少年郎。

直到有一天,因皇子沒回答上來大學士的問話,連累著裴長淮也被打了手板,加上他總惦記家里的小鳥,聽教時有些心不在焉,等下課后,大學士就將他單獨留在館中考問經文。

裴長淮手心被打得生疼,如果回去得晚,父親也要罰他扎馬步,他心中委屈,一邊背書一邊忍不住抽抽噎噎的。

他自以為笨拙,因此遠比旁人更勤勉些,所以凡大學士提問,無有他不會的。

答是答得很好,哭也哭得人心頭軟了,沒教訓多久,大學士就揮揮手放他回去了。

裴長淮作著揖,恭恭敬敬地送走老師以后,才回頭去收好書案上的典籍。

忽然間,窗扇被推開,外頭如雪的梨花吹了進來。

從窗外探出一個紅袍少年郎,他手臂撐在窗邊,沖著裴長淮笑起來,道:“果真是你,裴昱。你哭什麼?被先生教訓啦?”

裴長淮一見是他,也忘了手心的疼,又驚又喜:“我做不好功課,先生罰我背書,也沒什麼的。你怎麼會在這兒?上次走得急,我都忘記問你名字。”

謝從雋沒回答他的話,反而問道:“那只小鳥,你養活了沒有?”

裴長淮使勁點點頭,“它現在很胖。”

謝從雋有些驚訝:“真的假的?”

裴長淮仰了仰下巴,笑道:“明天,我帶來給你看看。”

“好啊!”謝從雋想了想,道,“那明天還是這個時候,我來找你。”

裴長淮道:“一言為定。”

因為有了與裴長淮的約定,謝從雋第一次那麼期盼著明天的到來。

翌日,他早早地就來到小學館外,躍上梨花樹,仰在花影間等候。

聽著從館中傳來朗朗的讀書聲,謝從雋卻直打哈欠。

他以前閑著無聊,就愛待在藏著無數古文典籍的觀文閣中看書,那些經文不知被他翻過多少遍,看來看去也沒看出什麼好來。

聽課沒意思,但聽裴長淮答問極有意思。

裴長淮那時說話喜好咬字,聽著甚是乖巧,但偶爾也會蹦出兩句石破天驚的回答。

比如大學士講好女子需三從四德,他就說,他家中的二嫂嫂脾氣直烈,經常一言不合就擰他兄長的耳朵,雖不算三從四德,但絕不是個壞女子,可見這圣人的話并不全對。

大學士氣得吹胡子瞪眼,狂拍書卷,呵斥他站著聽講。

謝從雋在樹上聽見,捂著肚子忍笑,心中直道:“沒錯,說得好,圣人的話里也有狗屁!”

譬如什麼“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大孝尊親”、“父為子綱”也統統都是狗屁。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隔著窗,裴長淮一眼就看到了謝從雋,忙朝他揮了揮手,示意謝從雋在梨花樹下等他出來。

不一會兒,裴長淮就來了。

謝從雋從樹上一躍而下,撫去一身的落花,抬頭見裴長淮兩手空空,也沒提著鳥籠,一時疑問道:“哪兒呢?”

裴長淮伸出手,朝謝從雋攤開手掌。

那小鳥雀先從他袖口里探出一個小腦袋,似乎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確定沒什麼危險以后才鉆出來,跳到裴長淮的手心里。

它抖了兩下身子,眨著黑珍珠似的眼睛,渾身羽毛是青灰色的,尾端發著靛藍,滾圓的胸脯上泛著火焰一般的赤紅,鮮艷灼目,又不失靈動活潑。

謝從雋看怔了神。

他想不到那般丑陋的幼鳥長大后會有這樣漂亮的姿態,也想不到這需要多少細心溫柔,才能將這鳥雀養成如此顏色。

這一刻,他被眼前鮮艷的生命震懾住了。

裴長淮將小鳥捉在手心里,用指尖撫了兩下它的小腦袋,朝空中一放手,那鳥忽然撲棱棱地飛走了。

謝從雋看著那鳥雀轉眼就消失在天際,一時訝然道:“你干麼放了它?”

裴長淮認真回答道:“府上的仆人說這鳥原是山川里的野鳥,它跟著我,就只能待在籠子里,空有一雙翅膀,豈不可憐?要是能飛出宮外去,天地那麼廣闊,愛飛去哪里就飛去哪里,那才逍遙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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