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風雪》第220章

寶顏薩烈怎麼想都想不明白謝從雋是如何消失不見的,他唯恐謝從雋真的逃回梁國,將一切告訴梁國皇帝,日夜坐立不安,哪里還有閑心去管什麼大巫醫?

況且他知道大巫醫這個人的本領古怪詭異,通曉巫蠱之術,煉過藥尸,以前也沒少拿奴隸試藥,所以未曾對他起疑心。

三個月后。

一個穿破爛斗篷的身影在荒土中狂奔,他頭上兜著風帽,風帽里的臉纏著浸血的布條,活脫脫像剛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更像不可理喻的瘋子。

他有兇悍的眼,懷里緊緊抱著一把漂亮的匕首,踉踉蹌蹌地跑著,有時一跤不慎跌在沙土中,很快就手腳并用地爬起來。

入夜后,天寒地凍,他會倚著枯樹休息一會兒,嘴里反反復復說著誰的名字,生怕自己忘了一樣。

他不敢睡,睡過一次再醒來,就會發現自己忘記了很多事情,為此他苦熬數個日夜,嘴中念念叨叨著那些他想記住的人和事。

但再強悍的意志也會有疲憊那一日,他的精神瀕臨崩潰,天空中烈日煌煌,照得他頭暈眼花,他身子搖搖欲墜,終于在這令人目眩的日光中昏厥過去,一頭倒在了荒土當中。

不知過了多久,等他再次醒來,眼前是黑夜,他站起來想繼續前行,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逐漸停下來。

“我要……去哪兒?”他不知在問誰。

頭頂上是浩瀚無垠的星河,前路是一望無際的荒漠,夜風在耳邊呼嘯著,滿天的星子在閃爍。

他孤身跪倒在荒土中,天下之大,可他忘記了哪里是他的歸宿。

他動了動干裂的唇,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似是習慣地喊著:“裴……裴……”

過了很久,他問自己:“我在……說什麼……那是誰……”

寒風凜冽,似乎吹透了他的身體,他后心處嗖嗖竄著冷風,那里像是缺了一大塊,有什麼東西徹底地遺失了。

“那是誰?是誰?我、我又是誰?”

不知為何,他忽然流下眼淚,有一種百念皆灰的絕望與迷茫。在廣闊的天地間,他緩緩躬下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身影似是頑石,又似是輕塵。

直到天光大亮,荒土當中響起一陣熱鬧的鈴鐺響,愈行愈近。

兩人騎著黑馬前來,馬鞍上就掛著一排銅鈴鐺,顛顛當當,這是因為商隊中流傳著鈴鐺驅邪的迷信。

兩人穿著樸素,都是梁國的藥商。

年紀稍大的那位打量著他纏繞得嚴嚴實實的臉,多少有些防備,不過他面上很沉穩,緩緩問道:“你可就是那個受傷的梁國人麼?我們兄弟二人受商隊所托,到此接你,聽聞你也要回淮州去,我們老家就是淮州昌陽的,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回去。”

他抬起頭,像是受困于陷阱的野獸,遍體鱗傷,眼睛充滿警惕地望向他們。

這藥商即便看不出他本來的面目,但見他一雙眼睛漆黑漂亮,眼中除了防備,還有無法掩飾的恐慌與無措,不由地對他心生憐憫。

想是之前兩國交戰,不少梁國人都被困在北羌,沒有辦法回到家鄉去,飽受戰亂與漂泊之苦。

幸好皇帝下旨議和,這場戰事才早早地結束,否則這些人還不知何時才能平安回去。

藥商低嘆一聲,將腰間的水囊擰開,遞給他。

他防備著,不肯接。

藥商索性自己先喝了一口,又擦凈水囊口,遞給他道:“喝吧。都是梁國人,又是老鄉,我們不會害你。”

見他們沒有惡意,他也是渴極了,奪過水囊,極其狼狽地將水喝得一干二凈。

待他喝足,那藥商才道:“忘了說,我姓林,叫林衛福,這位是舍弟衛風。”

林衛風似乎不怎麼愛說話,直到兄長提及自己,才看著他點了一下頭。

林衛福又問:“閣下該如何稱呼?”

他回答不上來,呆呆地愣了一會兒,低頭看向懷中散落出來的那封用血寫就的家書,撫摸著匕首上的半個字,很久很久,他才嘶啞地回答道:

“趙,趙昀。”

第133章:是歸人(五)

珠簾帳中,裴長淮緊緊擁著謝從雋,將臉埋在他的懷中,忍不住地流淚,但還強壓著喉嚨里的哽咽。

謝從雋側身撐著腦袋,指尖纏著裴長淮的發絲玩兒。

他低眸瞧見裴長淮肩膀不住地哆嗦著,知道他心里難受,所以對于遭受的一切苦難,謝從雋都輕描淡寫的,草草帶過,反倒提起趣事時說得多一些。

“商隊到淮州以后,我就跟他們兄弟分道而行,我去了淮水,可惜那時趙家雙親已經亡故,我也不知自己是誰,在淮水游歷多月后,才趕去淮州府打聽趙家的舊事,沒想到路過昌陽時,正碰見一伙流寇打劫林家的商隊。”

說著,謝從雋笑了一笑,輕輕擺弄著腰間的玉佩,道:“衛風臨那個人,就是個榆木腦袋,一把破劍耍得又笨又傻,上去只會亂砍;衛福臨就比他聰明多了,雖不懂武功,但是會逃,逃也不忘抱著錢箱子,活活的奸商一個。

我救了他們以后,衛福臨見我沒地方去,就請我去了林家……小絮是個好妹子,就是太像個管家婆,成日里念念叨叨的,但他們兄妹待我如親人一般,也是因為林家,我在淮州一直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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