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風雪》第219章

“我是為了活命,但屠蘇勒父子野心勃勃,為了爭權,他不惜重用敵國將領。”謝從雋道,“今日他敢因泄一時之恨,屠殺雪鹿兩千士兵,來日焉能不敢反你北羌大君?”

大巫醫瞇著眼說道:“狡猾的梁國人,我聽得出,你在挑撥離間。”

蒼狼部的士兵正好巡邏至此,他們隱隱聽到帳中有人聲交談。

可誰人都知,大巫醫喜好清凈獨居,只愛擺弄他的藥材。

巡邏的士兵起了些疑心,不過出于對大巫醫的敬畏,他們也不敢貿然闖進來,只恭立在帳外,詢問道:“大巫醫,您睡了麼?”

謝從雋與這些人不過一墻之隔,手心里直冒冷汗,他在賭,賭大巫醫是唯一一個能夠幫助他的人,倘若賭錯了,回頭即是地獄,他必須拿出所有的籌碼,來進行這一場生死博弈。

即便再不情愿,謝從雋還是將自己梁國龍脈的身份擺了出來,作為其中一項籌碼。

他道:“你知道我的身份,倘若你肯救我,來日蒼狼若向雪鹿發難,大梁必定舉國之力襄助大君寶顏圖海。我謝從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遲遲沒有聽到大巫醫的回答,帳外的蒼狼士兵明顯著急了,再道:“大巫醫,我們進來了。”

說著,他們就要闖入帳中,在這千鈞一發間,大巫醫揮手熄滅謝從雋手中的火折子,轉身從容地走出帳子,正與那些士兵撞了個對面。

他聲音有些嚴肅:“我說過,不許來打擾我煉藥。”

蒼狼部的士兵見他相安無事,忙躬身道歉:“對不起,大巫醫,軍營剛剛跑了個奴隸,少主吩咐,我們巡邏要更加小心。

大巫醫說:“我沒事,更不知道什麼奴隸,不要再來打擾我。”

“是。”

他們即刻低頭退下。

黑暗中,謝從雋反手緊握神秀,謹慎地躲到木屏風之后。

大巫醫將營帳里的燭燈重新點亮,踱步到銅盆前洗手,過了一會兒,才沉聲說:“一個沒有被宗室承認的私生子,你的承諾沒有分量。”

營帳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謝從雋知道自己賭對了,第一次有如此真切的劫后余生之喜。

他輕呼一口氣,慢慢放下神秀,回答大巫醫的話,“但你答應了。”

“因為從我手下能活過三天的,你是第一個。”大巫醫用絲布擦干手上的水珠,蒼老的面容上有一雙深窟窿似的黑眼睛,他直直地盯向謝從雋,說,“而我除了是劊子手,還是一個大夫。”

或許是寶顏屠蘇勒父子太過不仁,連大巫醫都看不上他們的做派;或許是為著北羌的未來考慮;或許是出于對謝從雋的欽佩;亦或者他原是一個大夫,治病救人是他的本職……

不論何種原因,行至窮途末路的謝從雋沒有賭輸,大巫醫將他藏在軍營中——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當時謝從雋莫名其妙地消失在蒼狼部,薩烈氣急敗壞,以士兵私逃為由設下重重關卡,對出關的每一個人都會仔細盤查。

要離開北羌,沒有那麼容易。

“想走,只有一個辦法。”大巫醫從藥箱中拿出針灸包,慢慢攤開,又取出諸多奇形怪狀的工具,道,“人體的穴位、肌理、骨骼可以改變,我能為你換一張臉,幫你躲過盤查,將你送出蒼狼部。大羌與梁國議和后,中原的藥商會時常來大羌進購藥材,到時候,你可以隨著他們的商隊離開。

謝從雋只在北羌的怪談鬼話中見過易容之說,不想大巫醫竟還真有這樣的本領,他道:“好。”

大巫醫說:“別高興太早,這個法子九死一生。謝從雋,你在地牢里試過這些針,也試過那些藥湯。易容可比下針還要痛苦,很多人都活不下來,也有很多人在施藥期間就被折磨得發瘋。”

謝從雋似乎并不在乎這些,遲疑片刻,只問道:“會忘記以前嗎?在地牢的時候,有些事,我就記不清了。”

“忘記痛苦,有時候也是一件好事。”

謝從雋沉默著搖了搖頭,“我不能忘。”

他想記住心底最重要的人,記得與那人在一起時才有的寶貴時光。

“一切由不得你。”大巫醫眼里有一種不見底的深沉,繼續說道,“除了這些,即便你僥幸活了下來,你也再不是大梁皇子謝從雋,這世上沒人與你有關,或許也沒人會再相信你的話,你要考慮清楚。”

謝從雋握住腰間的玉佩,一寸寸撫摸著上面的紋理,苦笑一聲,道:“我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這是他唯一的生路。

只有活著,才能踐行諾言。他要為趙昀完成他的遺愿,要為裴長淮報仇雪恨,要回到京都去,不論那里還有沒有人再等他。

除了大巫醫,沒人知道謝從雋是如何度過那些時日的。

蒼狼部的士兵日復一日地聽著大巫醫營帳中傳來歇斯底里的慘叫,有時夜里也能聽見,喊得嘶啞,更似鬼哭狼嚎,令人不寒而栗。

他們也曾將此事稟報給寶顏薩烈。

當時寶顏薩烈正為追捕謝從雋的事焦頭爛額,因對外早就宣稱謝從雋死亡,他連大肆搜捕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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