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風雪》第174章

衛風臨聽他這口吻驕狂,仿佛夸得不是正則侯,而是他自己。不過趙昀深諳武道,洞悉戰勢比他要精準得多,得趙昀這一句,衛風臨暫且放下心來。

裴長淮與寶顏屠蘇勒積著長達六年的怨恨,怎肯輕輕松松結束這一場對決?

寶顏屠蘇勒將自己一生的榮耀都押在這一戰上,就算輸,他也要像末路英雄那樣輸得轟轟烈烈,可裴長淮偏偏不如他的愿。

寶顏屠蘇勒不比裴長淮年輕,狂烈的刀法能讓他取得一時的勝利,但不容他久戰下去,待寶顏屠蘇勒出現力竭的跡象,裴長淮立時變守為攻,劍法頓時起了殺意。

裴長淮每一劍幾乎都是致命,但每一次致命的劍都要偏上那麼幾寸,一開始時屠蘇勒還在驚懼之余慶幸自己好運,但連接三招,屠蘇勒就知這不是什麼好運,而是裴長淮在故意羞辱。

寶顏屠蘇勒惱羞成怒,一刀砍下,怒喝道:“無恥小兒!”

裴長淮不理他叱罵,從容不迫地再遞出一劍,劍鋒一錯,轉眼絞斷屠蘇勒一根小指。

屠蘇勒一下痛吼出聲,很快他死死咬住牙關,呼哧呼哧地喘了兩口氣,又翻刀向裴長淮砍去。

比起屠蘇勒,裴長淮的力量依舊豐沛柔韌,源源不斷地充斥到劍招中去,破屠蘇勒的闊刀并不困難。

屠蘇勒身上接連被裴長淮的劍風掃出數道傷口,屠蘇勒體力難支,眼前漸漸有些模糊,連裴長淮的劍都要看不清了,待裴長淮一收勢,屠蘇勒以為裴長淮終于力不從心,正要趁勢反擊,可裴長淮一招以退為進,劍勢再度反手刺來,如驚雷,如疾風,屠蘇勒再想躲閃已無余地!

他肩下中一劍,整個人重重地翻跌在地,堪稱狼狽,再抬頭時劍鋒已經抵到他的頸間。

上方是裴長淮冷淡的聲音:“屠蘇勒,你輸了。”

寶顏屠蘇勒怔了怔,一開始是哼哼低笑,忽而又大笑起來,改作梁國話對裴長淮說道:“我不是輸了,只是老了!裴昱,你是不是很得意?但本君不是輸給了你,是輸給了天命,輸給了一個不成氣候的北羌!但是、但是沒關系……”

他咧了咧嘴,眼神里有譏諷,道:“本君的今日,未必不是你的明日。就好比……你父親和兄長不是死在我的手上,是死在你們自己人手上,我寶顏屠蘇勒的結局與他裴承景沒差什麼!”

裴長淮一蹙眉,“你說什麼?”

趙昀也輕輕瞇了一下眼睛。

寶顏屠蘇勒卻沒再說下去,望著裴長淮的眼神里嘲笑意味更濃,笑聲也越來越大。

裴長淮有些反應不過來,欲收劍讓寶顏屠蘇勒說個清楚,不料屠蘇勒大喝一聲“蒼狼萬歲”,隨即橫刀在頸,狠狠一抹,登時鮮血狂迸!

寶顏屠蘇勒瞪起眼睛,仰望著北羌遼闊的天空,重重地往后倒下。

“蒼狼主——!”

“吾主!”

蒼狼士兵痛呼出聲,一時間皆杵刀跪下。

裴長淮心神一晃,低頭望著寶顏屠蘇勒輕輕抽搐的尸體,良久良久,他腦海中都是一片茫然,心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陰郁半天的天空此刻終于掉下雨珠,帶著雪一樣的寒冷,轉眼間就痛痛快快地落了起來。

裴長淮從萬泰手中接來武陵軍的旗幟,翻腕一展,深深立在屠蘇勒的尸體旁。

就像多年前,他抱著父親的牌位跪在崇昭帝面前那樣,裴長淮此刻也單膝跪了下來,朝著雪海關的方向。

他握緊軍旗,仰首任由雨珠落在他的面容上,聽著風聲與雨聲,輕輕地問道:“父親,你們看到了嗎?”

所有人都在此刻靜默下來。

這一場雨瀟瀟灑灑,壓下空氣中的殺意,洗去刀劍上的鮮血。

……

屠蘇勒自盡,蒼狼士兵投降,大君寶顏圖海重新執掌寶印,這一場北羌內亂的風波終于平定。

阿鐵娜一行人要和寶顏圖海商議北羌日后的政局,裴長淮則率兵馬先回到駐扎在橫煙峽的軍營里休整。

這次雪海關不少士兵死在來橫煙峽的途中,周鑄想要派出一隊人沿途去找回他們的尸首,這本是底下的士兵該去做的事,不過這次是裴長淮親自帶隊去的,與他同行的還有趙昀。

草野淺青,天還在下著細雨。

趙昀為裴長淮撐著黑金面的紙傘,與他并肩而行,一步一步走過尸堆與血河。

“……我以為報了當年走馬川之仇,自己會很痛快。”裴長淮低聲說道,“可是當賀閏死在我劍下的時候,我想得最多的卻是我們以前在北營一起習劍、讀兵書的場景。我一直都想親手殺了寶顏屠蘇勒,但他自盡那時,我突然明白,縱然他再死一千次、一萬次,父親他們都回不來了。”

裴長淮看到一具士兵尸體的胸甲上別著一朵淡白色的小花,是北羌隨處可見的野花,可能是這人生前見到,看著漂亮,亦或者求個吉利,就摘下來別在胸口上。

現在那朵花濺了血,還有枯萎之象。

裴長淮屈膝跪下,將那朵花往這人兵甲里再放了放,他眉尖一蹙,眼中驀然泛起淚來,他習慣性地閉上眼睛,將這淚意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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