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風雪》第133章

“俘虜?”裴長淮一蹙眉。

北羌話說起來偏豪放、深沉,但裴長淮一開口,查蘭朵還是從他的腔調中聽出梁國文士的儒雅。

他顯然對俘虜的事一概不知。

查蘭朵道:“寶顏薩烈不像你們中原人,還講究什麼善待俘虜。我到軍營的第一天,就看到薩烈在發脾氣、摔杯子,嘴里不斷咒罵謝從雋。從他的口氣中我就能聽出來,謝從雋讓他損失了很多士兵,所以他痛恨那個人。你或許還不知道,薩烈在蒼狼部因為驍勇善戰出了名的,他不會允許自己失敗,不會允許自己在其他人面前丟臉,所以他抓到謝從雋,當然不會給他好果子吃。”

查蘭朵看到過幾次,不多,一兩回。

那是在地牢里,謝從雋單獨被關在一個牢房。她來之前,寶顏薩烈已經對他施行過幾次酷刑,好像是要從他嘴里套出什麼話,刺鞭、紅烙鐵都用上了,打得他遍體鱗傷,也沒有成功。

查蘭朵第一次去看謝從雋的時候,他們正換了一種新的法子。

查蘭朵看到,那個人被麻繩死死地綁住,人仰在木椅當中,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他修偉的身材,原本光鮮的戰袍滿是血污,臟亂不堪。

她第一眼沒能看到他的長相,因為他臉上覆著被打濕的桑皮紙,一層不夠再貼一層,又澆了水上去,桑皮紙越發緊地貼住他的臉,他的五官,仿佛臉部線條都畫在了紙上。

查蘭朵頭腦發懵,還不知道這桑皮紙有什麼作用,只見那個人渾身痙攣似的掙扎著,被綁著的手腕被麻繩磨爛皮肉,他發不出喊叫,牢房里有一種詭異、可怖的安靜,行刑之人也沉默著,不動聲色地又貼了一層桑皮紙。

紙下發出瀕死之人那樣竭力的、痛苦的、沉重的喘息聲,查蘭朵光聽聲音,都感到一陣難受的窒息。

她有些恐慌,忙叫道:“你們在做什麼!別這樣!會死人的!”

那掌刑的人也看出謝從雋瀕臨死亡,將層層桑皮紙一揭,本快失去意識的謝從雋猛灌一口冷氣,狠狠嗆咳起來。

他胸膛劇烈起伏,半晌,才勉強急促地呼吸著,或許沒有一絲力氣了,整個人癱在椅子中。

查蘭朵終于看清,那是一張英俊又蒼白的臉,眼珠黑幽幽的像永夜一樣,經歷那樣的酷刑,他竟緩緩笑起來,極輕佻的笑。

“連逼供都要學大梁廢用的刑罰,寶顏薩烈就這點本事?”

他也會說北羌話,查蘭朵聽出他嘶啞得不成形的聲音里充滿輕蔑與譏諷。

后來查蘭朵與他有過交談。

她替他解開繩子,問他怎麼學的北羌話。

他說,他有個朋友很愛聽傳奇故事,有段時間這個朋友很癡迷北羌的怪談鬼話,他為了講給他聽,向一些來往北羌的商隊買了不少書,認了不少字,自然也就會說了。

查蘭朵再問:“那你記不記得我?我叫查蘭朵。”

謝從雋卻是聰明,回答道:“記得,是小王配不上的北羌三公主。”

查蘭朵聽后失笑一聲,見謝從雋第一面,她就對這人有喜歡和欣賞,但她不能釋放他,只好轉而勸告他道:“聽我的,從現在開始,他們問你什麼,你就都說出來吧。我可以告訴你,薩烈專門請了巫醫過來,那個人的針扎進你的身體里,會讓你痛死的,沒有人能受得了。”

謝從雋搖了搖頭,疲憊地閉上眼睛,說:“多謝。

查蘭朵知道梁國人說多謝,那就意味著拒絕。

他不肯屈服,薩烈就用上了巫醫的手段。

查蘭朵沒敢再去看,她只是見到,薩烈手底下的士兵從牢房里出來以后都在狂笑。

他們說之前怎麼用刑,都沒有聽他喊叫過。

他們說大巫醫真有一招好手段,難怪薩烈少主要特地將大巫醫請到軍營里來,那一針針扎進去,就是大羅金仙也受不了。

他們說那個小雜種終于疼慘了,像個瘋子一樣在地上打滾,咬著自己的胳膊,一心求死呢。

他們還說,可惜了,小雜種就是不肯說他在那把寶貝匕首上刻了一半的字是什麼意思,一個字而已,有什麼不能說的?莫非是什麼機密?還是他就想跟薩烈少主較勁而已。

“我很好奇,后來還問薩烈借來那柄匕首看了看,怪那時候我梁國字認得不好,沒猜出來,現在認識你,我才知道了——”

裴長淮仿佛已經知曉答案,臉色也更白,暗中咬著牙,腹部莫名地痛絞起來,不得不強壓著喉嚨里翻涌上來的嘔吐欲。

查蘭朵說,那是一個“昱”字。

第88章:風云會(一)

僅僅是半個字而已,但它過于簡單,謝從雋的牙關也咬得過于緊閉,反而讓寶顏薩烈疑心他藏了什麼花招。

寶顏薩烈在謝從雋手下吃的虧足夠多,不問出個所以然來,絕不肯罷休。

但那半個字的確沒有任何機密可言,它只是謝從雋到死都未能宣之于口的愛意。

查蘭朵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裴長淮也沒有敢再繼續問。

……

走馬川上五城七關,與北羌接壤的是雪海關,關外是一望無際的淺碧原,關內則駐扎著大梁邊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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