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艱澀地開口,就連聲音都有些嘶啞:
“我想找一個人。找一個,被我弄丟的人。”
“我想再見他一面。”
那僧人一步一步跟在薄彧的身后,聞言臉上并無什麼波瀾,語氣依舊平和:“你可知,你所求皆是虛妄?”
夢中的薄彧怔怔回過頭,唇瓣顫抖著,喉結隨著情緒的劇烈起伏而上下滑動:“可我找不到他了。我只是想,再為他求一個可能。哪怕用我自己來換,我也在所不惜。”
最后一記撞鐘聲響起,林間飛鳥四散,撲騰翅膀的聲音掀起陣陣簌簌的氣流聲。
“咚——”
“咚——”
“咚——”
顧棲池徹底消散了意識,徹底被眼前的白光所吞噬。
在意識消弭的最后一刻,他聽到老者平緩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回去吧。”
這話不知道是對他說的,還是對夢境之中的薄彧說的。
“你所愿所求,會成真的。”
夢境在這里戛然而止,聲音卻沒有隨之消失。
“師傅,你為什麼說,他一定會如愿以償啊?”
“大概是心誠則靈吧,畢竟,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來這里了。”
“可是師傅,自我上山以來,只有他一個人爬完過這石階啊,我怎麼只見過他一次啊?”
“傻孩子,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他已經來過十七次了……”
顧棲池的意識徹底陷入了黑暗。
…………
…………
…………
顧棲池整整昏迷了三天,是在第三天的半夜醒過來的。
醫院的消毒水味道依舊刺鼻,病床前的醫療器械發出平淡無波的“滴滴”聲,床頭的小夜燈散出朦朧而柔和的光。
顧棲池的手指動了下,睜開了眼睛。
他甫一擰頭,就發現薄彧睡在了他的床頭處,手還牽著他的手。
他身材高大,此刻寬闊的肩胛曲折著,一雙長腿隱入病房的床下,睡姿很是別扭,一看就知道,他睡得并不舒服。
那些過往里的夢境一次比一次真實,真實到,它好像真實的發生在顧棲池身邊一樣。
他知道,他看到的,并不是沒由來的想象。
應該是他死之后,所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他的眼眶慢慢逼紅,心中的酸澀與悲傷無法自抑地洶涌,像是破了個巨大的口子,怎麼也止不住。
他在一次次重生過的痛苦掙扎之中,薄彧都陪著他一起。
薄彧的痛苦比其他來說,甚至有過之無不及。
他所拼命擺脫的“宿命”,被偷換的人生,都是薄彧在寒冬臘月,在青燈古寺,為他一步一叩首所祈求得來的。
薄彧給他的,始終是毫無保留的、不顧一切的愛。
……
顧棲池醒過來的動靜很小,但就是這麼一點窸窣的響聲,很快就驚醒了薄彧。
薄彧睜開眼,臉上是難以遮掩的疲憊,卻還是抵擋不住見到顧棲池醒來的喜悅。
他伸手覆上顧棲池的額頭,之前滾燙的溫度已經退了下去,他才松了口氣,這三天以來緊繃的神經才稍稍舒緩了些。
“還有哪兒不舒服嗎?”薄彧問他。
借著昏黃的燈光,薄彧湊近,才發現他眼睫濕潤,眼尾也一片通紅。
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活動了下發麻的腿,傾身靠近,把顧棲池眼角的淚擦干凈,輕聲問他:“是做噩夢了嗎,怎麼還偷偷哭了?”
顧棲池難得沒說話,只是沉默地掙扎起身,攬住薄彧的腰,把頭抵在薄彧的懷里。
他的頭在小幅度地顫抖,烏黑的發絲蹭過薄彧的頸側,能夠看到上邊青色交織的血管。
好半晌,顧棲池才控制住自己的心緒,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嘶啞開口:“薄彧,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不在你身邊了,你會怎麼辦?”
這是很多熱戀期的小情侶在一起時都會互相打趣的問題,顧棲池曾經還裝見過溫熙問她前男友這個問題,當時只覺得好笑。
他之前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自己會問這個問題,更沒想到過被詢問的對象是薄彧。
但人總歸不能免俗,更何況,一想到薄彧在長階之上無能為力跪拜的樣子,顧棲池的心臟就忍不住瑟縮,嗓音也不自覺地跟著顫抖。
薄彧攬著他的力度松了些,重新牽起他的手,吻了下他的額頭,輕聲道:“我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的。也沒有人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顧棲池嗅著他身上的味道,少了平常的那股清冷的麝香,混雜著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卻說不出的讓人覺得安心。
他抬眸,眼尾處的睫羽被淚水打濕成了一團,可憐地糾纏在一起,眸光濕潤,小幅度地眨了下眼,又繼續顫聲問他:“那如果,真的出現這麼一天呢,你會怎麼做?”
他的語氣太過認真,眸中倒映出薄彧的模樣,沉著而內斂。
薄彧垂晲著眸,從床頭出拿起他之前溫好的水,遞給顧棲池,看著他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喝水時,思忖了片刻。
床頭的小夜燈打出一層淺淡朦朧的光,薄彧的眼睫長而纖密,在眼底的皮膚下投出一層淡淡的陰翳。
趁著喝水這會兒功夫,顧棲池隔著手里的玻璃杯,又抬起頭去看薄彧。
現在的薄彧比夢里的薄彧要胖一些,骨肉勻稱,下頜線依舊收得很緊,五官輪廓立體,眉眼很深,鼻梁很挺,添了幾分冷冽,但垂下眼睫時,又會削弱這分凌厲感,多了幾分漫不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