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會喊他的名字,就好像在確定什麼東西一樣。
薄彧無端覺得,顧棲池在確定“真實”。
他像一個跌入無邊幻境的溺水者, 眼前與所觸所及全都是一片荒誕虛無, 他格外地沒有安全感, 是以每晚睡夢之中都會驚悸醒來, 找尋能夠讓他浮上岸的稻草。
他每晚都會喊薄彧的名字。
有時是清醒的,有時是模糊的。
薄彧總會在第一時間回應他,顧棲池也總會在得到回應的一瞬間安下心,繼續睡去。
薄彧就是顧棲池緊抓的那根稻草。
薄彧就是他的真實。
金光徹底耀開,穿透層疊厚重的云層,朝陽傾瀉萬里,一寸寸染過灰藍霧靄,重云朵朵之中裹了橙紅色的煙霞,地平線之上升起的朝陽絢爛出一圈刺目的光圈,瑰麗得像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美得不真實。
這其實是薄彧第一次見到初升的朝陽,很難形容景色烙入眼底的那一瞬間,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卻讓他無端想到了顧棲池。
冷白的皮膚上兩道低斂的眉,眉眼卻稠麗的不像話,像是重瓣的芍藥,綻放得熱烈。
薄彧是一個分享欲望很低的人,哪怕是對自己敬重的母親,也一向無言。薄夫人總是會瞥他幾眼,然后無語地叫他滾蛋,別來破壞自己的心情。
薄彧從前只覺得聊天是一件及其沒有意義的事,更遑論去向別人分享些什麼,有這些多余的時間,不如多去準備兩個方案,以便薄氏能夠殺出重圍,更快更好地發展。
可到了現在,他似乎懂了分享的意義。
趕在陽光傾瀉出的那一秒,他拿起了手機,鏡頭對準,將這一幕記錄了下來,然后發給了遠在大洋彼岸的顧棲池。
好像這樣就能將自己心中的所想傳達出去一樣。
白衡悶不做聲地跟在薄彧的身后,靜悄悄偷瞥了眼他的手機,在看清上邊一閃而過的“老婆”之后,還想再看幾眼,薄彧就回過了頭。
薄彧垂下眼睫,難以瞧得清眼中的神色,語氣意味不明:“這次談判有預估時間嗎,最少需要幾天?”
白衡收斂了八卦的心思,面上一派嚴肅,公事公辦地回答到:“如果Peter先生那邊進展順利的話,預估是五天時間,如果不順利……”
他偷偷瞥了眼薄彧的神色,咽了下口水,繼續道:“那就要緊急采取b方案,但這個時間,得看具體實施了……”
機場人來人往,人聲嘈雜,無數腦袋從出口洶涌而出,又前往不同的方向,奔赴不同的地方。
光影明滅,斑駁地打在薄彧的臉上,他的側臉輪廓立體,四高三低都即為標準,挑不出一點瑕疵。一般隱在黑暗,一般現于光明。
在喧鬧的機場大廳之中,白衡聽到他開口:“必須一次性成功,這樣,我們才好早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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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顧棲池還沒下戲,今天拍的是《幸天青》劇組的重頭戲,也就是施天霖被沈卿燁陷害,以謀逆之罪流放西僵的戲。
蒼涼寂靜的高墻之下,顧棲池就坐在八人抬的轎攆上,右臂閑閑擱置在椅子的把手之上,食指與中指曲起,支著下頜。
鏡頭對準他,位置卻有些偏,林雙意調整好光線之后,從鏡頭后邊鉆出來,手里拿著喇叭,開始指揮現場的站位。
宋知安的助理有些忿忿,藏在角落里,一臉憤恨地朝著宋知安抱怨:“宋哥,明明你才是男主,林雙意怎麼都把心思放在那個男二身上!”
眼見著林雙意親自上手去調整顧棲池的坐姿,助理氣得胸膛都開始起伏:“加戲都加成什麼樣了,他一個男三,都要硬生生加成男一號了,怪不得都說他背后有金主呢……”
宋知安調整戲服的手猛地一頓,眼中的笑意也凝滯,眸色幽暗,啞著嗓子問向他的助理:“你說什麼?”
“顧棲池有金主?”
他這話近乎是一字一頓說出來的,四下無人,群演都在城墻中心,宋知安的表情有些駭人,無端讓助理打了個哆嗦。
助理哆哆嗦嗦說了個“是的。”,那邊林雙意已經調整好了顧棲池一行人你的位置,鏡頭掃了過去,林雙意很是滿意,這才朝著宋知安喊道:“男主上!”
宋知安斂了表情,又恢復那副清風霽月的形象,走了上去。
他的站位林雙意一早便強調調整過,沒什麼好再講的,林雙意從鏡頭后看了眼位置,又翻了幾下劇本,這才滿意點頭,朝著對面大喊:“道具組!降雨!”
這場雨下得并不大,天色闌珊,霧色靄靄,城墻之下,視野鏡頭,攝影機之內緩緩出現了一行人影。
沈卿燁坐在轎攆之上,以手支頭,好像在假寐,頭頂固定的油紙傘上濺起噼里啪啦的水花,淅淅瀝瀝的,無端擾人清夢。
油紙傘緩緩抬起,道具組在一旁舉起打光板,將顧棲池整個人照得雪亮。
明亮刺眼的燈光之下,顧棲池膚白勝雪,大紅的蟒袍被雨水浸濕,呈現出一種糜爛的暗紅,頭發沒有束冠,而是用發帶虛虛挽起,柔順地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