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嘲:“那段時間我的研究方向都快變成‘性取向學’了,我還試圖說服自己,你們年紀還小,有點感情也是沖動的成分居多,也許等這沖動冷卻就好了。”
“后來呢?”駱海問。
“后來我想明白了,人上了年紀就會變得自以為是,我也不例外。即便是再懵懂的感情,也有獨屬于你們這個年紀的珍貴之處。我也年輕過,怎麼就忘了呢?”
喬珍說到這里,頓了頓,“但是駱海,我希望你們把這份感情暫時留在心里。”
駱海怔住,不曾想還有這句話等在這里,他低聲問:“為什麼?”
喬珍看向他,“因為我要帶喬荊玉出國。我接受了國外一所高校的聘請,以后可能長期留在國外,我想把喬荊玉帶走。”
“喬荊玉愿意嗎?”駱海問。
“所以我要你跟他分開,否則他不會愿意的。”喬珍說。
“阿姨,喬荊玉已經是個成年人,他在這里有自己的學業和朋友,我想,這種事您應該尊重他。”駱海皺眉。
喬珍何嘗不明白這些道理,但她有她的苦衷,“駱海,喬荊玉我是必須要帶走的。他的身體情況你也清楚,你覺得,我會放心把這樣的孩子留下嗎?”
手術后醫生找她談過,喬荊玉恐怕一生都沒辦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他需要更多精心的養護和照顧,需要終生服藥,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證這次手術后不會再出現其他情況。
喬珍說:“你也知道,他爸爸對他關心不夠,他奶奶又住在那個家里,他不會愿意跟奶奶住在一起的。姥姥姥爺雖然能照顧他,但他們畢竟年紀大了。”
其實還有一些事,算是家丑,但到了這個地步,喬珍也沒必要藏著掖著了,“你不知道,就在你回去考試的時候,喬荊玉還沒出ICU,他奶奶就來過醫院一次,逼著他爸爸去相親,以死相逼。
依照他爸爸的性格,遲早抵抗不住,是會妥協的。到時候,喬喬留在這邊,你讓他怎麼辦?”
“阿姨,我…”
“駱海,不要跟我說你會照顧他一輩子,你們還太小,但一輩子太長了。”
駱海才十八歲,她如何能把這樣一份責任交給一個十八歲的孩子?駱海現在又怎麼會明白,他如果選擇跟喬喬在一起,那麼從此以后他就要肩負起另一個人的一生。
十八歲的肩膀終究太過稚嫩。
這些話就像千斤巨石,把駱海壓在原地,無法動彈。他的大腦有瞬間的空白,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因為喬珍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
去年除夕夜,喬荊玉聽到江奶奶讓江博臣二婚的事情,當時他臉上流露出的失落神色,讓駱海至今忘不掉。
那天夜里,僅僅是江奶奶想住進他媽媽的房間,他都難以接受,被江博臣呵斥后,傷心地跑回家。更遑論以后會有其他女人和孩子住進那個家?
而江博臣竟然沒有立刻追出去,虧得喬荊玉還一直等著爸爸來安慰他,聽到有人敲門都以為是爸爸來了。那一刻,駱海真的很心疼他。
其實駱海對江博臣有很多不滿,大多是從那一天開始的。或許江博臣作為其他任何一個孩子的父親都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但他偏偏是喬荊玉的爸爸,喬荊玉又是那麼渴望愛的一個人。如果江博臣二婚,喬珍出國,那喬荊玉要怎麼辦?
喬荊玉身在云端,那一片天空被父母高高托起,他從小眾星捧月,被家人的愛滋養,所以才能養成天真單純的心性。
如果失去家人的愛,他會從云端跌落,從此再也不會快樂。
這一點,駱海比誰都清楚。
出院的前一天晚上。
駱海在喬荊玉床前陪了很久,直到喬荊玉迷迷糊糊將要睡著,夢囈般問道:“明天你來接我嗎?”
他知道駱海剛剛拿到駕照,白天還暢想了一下,坐著男朋友的車滿城兜風。
駱海答應了,“嗯,明天來接你。”
其實他知道自己不會來了,從此以后都不會了,他們不會再有“明天”,但他還是答應了。
就讓喬荊玉永遠記住他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吧。
窗外夜色漸濃,一彎月亮掛在中天。
喬荊玉已經睡熟,在睡夢中迎接著他心心念念的“明天”,酣睡模樣惹人愛憐。
駱海將那盆風雨蘭放在他床頭,留下一句:風雨蘭到了花期,我把它還給你。
當初喬荊玉離開村子,駱海趕到家里時,便看到喬荊玉給他留下這盆風雨蘭,如今是他要離開,也把這盆風雨蘭留下,此情此景,就如去年那日一般。只不過,當初喬荊玉留下的是希望,而他今天親手將希望掐滅。
難怪風雨蘭到了花期,卻一直不肯開花,不論他如何精心養護,還是一個花苞都沒有。或許是風雨蘭也不愿意目睹他們今日分離。
駱海轉身離開病房,身后是一地月光清輝。
這一夜似乎格外漫長,旖旎夢境一個接著一個,喬荊玉夢到他和駱海重新回到山南鎮,爺爺的小院里榴花似火,他用清涼的井水冰西瓜。
山上的小木屋被他們收拾一新,擺一張大床,他們在屋里頭做不可描述之事,屋后大片的風雨蘭隨風搖晃,有白的,有粉的,有黃的,還有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