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后,他在機房幫忙安裝電腦,回去的時候已經暮色四合,走廊里的聲控燈明明滅滅,他和喬荊玉走在樓梯間。
他彎腰撿起一張紙,原來是尋人啟事。喬荊玉說,是從捐贈的物資箱上掉下來的,捐贈人的孩子丟了,所以他把尋人啟事貼在捐助的每一箱物資上。
那張尋人啟事都寫了什麼?
駱海閉上眼睛,眉心蹙起一道褶皺。
兩歲的孩子被搶走、年輕的母親重傷、十幾年不間斷地尋找、重金懸賞……
那白紙黑字密密麻麻浮現在駱海的腦海里,但他想不起來更多了,只記得自己將尋人啟事對折,折了一個紙飛機。
他哈了一口氣,紙飛機從三樓的窗戶飛出去,還在空中飛了挺久,最終打著旋兒,飄落在一棵大樹上。
他駐足看了一會兒,那一瞬間也曾想過,他的父母是否也如此努力地尋找過他的下落。
駱海睜開眼睛,眼底酸澀,暈染出一片水光,他看到車窗外青山隱隱,不遠處是青磚白瓦的小院子,爬山虎爬滿了矮墻。
他到家了。
“就是這里對吧?”
司機把車停穩,繞到車后幫他們拿行李。
陸問景連連道謝,囑咐司機不要忘記,今天傍晚的時候來接他們,他們回A市的火車票晚上九點出發。
他本來也考慮難道來一趟,讓駱海住一晚上,但想到房屋長期沒人住,還有吃飯問題,索性連夜返回。
駱海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推開兩扇木質小門,小院里里一切如舊,還是原來的模樣,石榴樹已經開花,榴花似火,樹下石桌沒有灰塵,只有幾片碧綠的樹葉,好像只有風來過。
他潸然淚下,仰頭望著白云層層疊疊宛如白色海浪翻滾的天空,爺爺,你是否曾回來過?
爺爺曾說過,人死以后肉體會消亡,但不會消失,死去的人會化風化雨,化作世間萬物,停留在親人身邊片刻。
那麼爺爺,我考試時窗外那一聲蟬鳴是不是你?我奔跑時耳畔吹過的清風是不是你?我回來時小路兩側花草茂盛向陽而開是不是你?而就在此刻,我頭頂的朵朵白云是不是你?
駱海的眼淚洶涌而出。
陸問景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他抱住,這是一個很長時間的擁抱。陸問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靜靜感受這個比他還要高半頭的男孩子的委屈和脆弱。
從班主任的講述,陸問景知道,駱海和爺爺的感情很深,從駱海很小的時候,就是他們祖孫兩人相依為命。
陸問景曾經想過,孩子會被什麼樣的人養大?其實當初調查那伙搶孩子的人下落的警察做過猜測,也許那伙人知道自己正被追查,會因為過于慌張把孩子丟棄,或者殺害。
但陸問景一直堅信,他的孩子還活著,并祈禱孩子遇到好心人,哪怕是好心的買家也好,只要孩子能平安長大。
駱爺爺救了駱海一命,也救了他們全家。
小院上方的皚皚白云散去,傾瀉出明亮天光。
駱海的情緒漸漸平靜。
“我們去給爺爺上香吧。”陸問景說。
駱海點點頭。
他打開堂屋的門,堂屋高桌上擺著爺爺的黑白遺照。
陸問景跟著他進屋,看到那張遺照,照片上的老人目光堅毅,面帶慈祥。
原來就是這樣的人養大了他的兒子。
難怪駱海性格堅韌,想來是受了老人的言傳身教。
因為長期沒有居住和打掃,堂屋高桌上鋪了一層灰塵。陸問景說:“我去打水,把桌子擦擦。”
駱海怕他不會用壓水井,便也跟著過去。
院子里有一口水缸,走的時候沒有蓋上,水缸里擠滿了雨水。駱海舀了一瓢水,倒進壓水井,往下壓了幾下,引出井水。
陸問景忙拿了一個小盆來接。
駱海看了一眼那個粉色小盆,盆子底部寫著“金太陽復合肥”,是喬荊玉的。
兩人端著水盆、拿著抹布回到堂屋,陸問景親自將高桌上的灰塵掃落,又仔細擦干凈,駱海則細致地擦拭爺爺的遺像。
他們來之前,在鎮上買了許多香燭、元寶和紙錢。駱海并不是很懂這些,都是陸問景帶著他買的。
陸問景給老爺子上了三炷香,跪在老人的遺像前,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千言萬語,所有的感激之情,都在這一跪中了。
駱海站在一旁,看他如此虔誠的磕頭,心里的那些疑問呼之欲出。
“之前的事,我和我夫人都很感謝你,這束花是我夫人親自選的,她本想親自過來的,又怕…”
“駱海,你先出去一下吧,我和陸老師有些事情要說。”
“陸老師,千萬不要忘了我跟你說的事。”
“我答應了喬荊玉,陪你考試。”
“因為他幫了我一個忙,所以我也幫他一個忙。”
“喬荊玉幫了你什麼忙?”
“他幫我找到了很重要的東西。”
陸問景突然出現在火車上、一路上對他異常親切的態度、別人誤會他們是父子陸問景卻笑著不解釋、小巷子里為他擋的那一棍…
尋人啟事、重傷的母親、被人搶走的兩歲孩子、陸夫人面色蒼白的模樣、自己在兩歲時被爺爺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