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老人早就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想讓他成為駱海最親密的朋友,讓駱海的情感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個落腳之處。
而他卻那麼失職,沒有早點給駱海打電話。
喬荊玉立刻買票,連夜乘坐火車,趕往山南鎮。他什麼行李也沒收拾,只背了一個小包,裝著手機充電器和身份證。
因為趕上十一假期,綠皮火車里人擠人,腿挨腿,車廂里彌漫著煙味和泡面味。
喬荊玉沒有買到座位,他一路站著,到了半夜里,雙腿實在支撐不住,就找了一個角落坐在地上,通道里都是旅客的行李箱和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最后他靠在別人的旅行袋上睡著了。
十幾個小時的車程,因為這過分艱苦的條件變得格外漫長。
從火車上擠下來的時候,喬荊玉覺得自己已經靈魂出竅。
昨晚剛下過雨,凌晨的天氣有點涼,喬荊玉只穿了一件短袖,走出火車站,他的雙臂起了雞皮疙瘩。
他抱著胳膊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前往不遠處的汽車站坐大巴。
喬荊玉是個路癡,是在超市里也會迷路找不到出口的那種人。但是在今天,竟然憑借著自己的記憶,將只跟著陳文川走過一次的路回憶起來了。
昨晚都沒怎麼休息,坐上大巴的那一刻,喬荊玉在充滿汽油味的車廂里找了個靠窗的位置,陷入深深的疲憊。
他靠在窗邊,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再次睜開眼睛是被司機帶著方言的喊聲叫醒的。
山南鎮到了,依舊是那個熟悉破敗的到處灰撲撲的小鎮子。
喬荊玉揉著眼睛,想起上次差點被黑車打劫的經歷,趕緊隨著人流下車。
他跟在幾個本地人身后,不讓自己顯得過于形單影只,免得被黑車給盯上。
但他完全忘記了,上次是村長來接他們的,這次他應該怎麼從鎮上到村子里呢?
兜兜轉轉繞了一圈,喬荊玉沒有在路邊發現能通往鎮子的車,或者疑似拉客私家車的人影。
他蹲在馬路邊,心里祈禱上次的黑車司機來找他,甚至想舉個牌子寫上“快來打劫我”。
“你去哪兒呀?”
一位中年大姐騎著電三輪停在他面前,“我看你好一會兒了,是不是沒人接?還是迷路了?外地人吧。”
喬荊玉抬起頭,眼睛里布滿通紅的血絲,“我去觀云村。”
“我帶你過去,20塊錢,行不行?”
“行。”喬荊玉連忙答應,他摸了摸兜,沒有現金,“掃碼行不行?”
大姐說:“你沒現金嗎?我沒有二維碼,因為我不是專業拉客的,只是買東西回家,可以順路捎你一程。”
出門的時候走的急,喬荊玉身上沒有帶錢,這一路也沒有用到現金的地方。
他又在包里翻了一下,摸出一只鋼筆,這是前幾天在文具店買的。
“我用這只鋼筆當路費。”他說。
大姐看了一眼鋼筆,瞧著很高級,也很漂亮,可以拿回去給孩子用,“行,你上來吧。”
喬荊玉趕到村子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村里的泥巴路上飄落著幾張圓形的紙錢,是剛辦完喪事的樣子。
他心里一沉,觸景生情,悲傷的情緒立刻涌上心頭。
路過村長家時,村長正在家門口蹲著抽煙,看到喬荊玉,臉上寫滿驚訝。
“小喬…”村長把煙掐了,“你怎麼來了?你是…來找駱海的?”
“嗯。”喬荊玉問,“村長爺爺,駱爺爺是怎麼沒的?”
“唉…”村長嘆了口氣,布滿紋路的臉上是對生老病死的淡然,“人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早晚得有這一天。”
“上次不是送醫院搶救了,在醫院里住了一段時間,眼看著好轉了。突然有一天,就說想回家。回家之后,每天都樂呵呵的,前幾天,跟駱海說想洗澡。”
“駱海就給他燒水洗澡,洗得干干凈凈的,還換了身好衣服,當天下午,人就走了…”
村長說著說著嗓子就啞了。
喬荊玉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
“小喬,你爸爸托人給的那筆錢,我都轉交給駱海了,說是支教隊給的。”村長說,“住院的那一個月,他們也沒為錢著急,老爺子走的時候很平靜,沒受什麼苦。”
“好,那就好。”喬荊玉哽咽著,擦擦眼淚跟村長道別。
駱爺爺的小院沒落鎖。
院子還是很整潔,就是看上去有些冷清,一樹石榴花也凋謝了,枯萎腐敗的花朵落了一地。
喬荊玉推開堂屋的門,屋里沒有人。
堂屋高桌上是燒了一半的白蠟燭,正中間擺著爺爺的黑白照片。
那張照片就是喬荊玉幫他拍的。
喬荊玉淚如雨下,回想起當初幫他們爺孫倆拍照片的情景。
“爺爺,我來看你了。”
他給爺爺磕了頭,看到高桌上還有沒點燃的香,又給爺爺上了一炷香。
做完這些,喬荊玉轉身出了院子。
他知道駱海在哪里。
出門時太著急,腳上穿的這雙鞋是新的,尺碼有點不合適,也并不適合登山。磨得腳特別疼。
喬荊玉干脆把鞋脫了,只穿著襪子走在山路上。
他憑自己的感覺找到了小木屋的位置,看到屋后的新墳,更加篤定自己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