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大人,您,您下手輕一點吧。”四喜心驚肉跳從旁提醒。
怎料鐘太醫還不大領情,不咸不淡說了一句:“不然你來?”
前后不過一炷香,年輕氣盛的太醫隨意在他手腕與后頸施了三針,便揮筆開了方子:“稟陛下,問題不大。這張方子上是外用藥,每日抓來煮水,放涼后再浸濕帕子敷眼,晨起,睡前各一次,每次一炷香。我再開一劑內服的方子,主要是袪熱解火邪。所以,這一日三餐要配合著,盡量清淡。另外,十天之內,得保證雙眼避開日光。”
“就,就這樣?”云珩不放心,“那他這癥狀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確信問題不大?他,他母親曾經就患了頑固眼疾,要不你再瞧仔細些?且他這兩日東西也吃不下,興致懨懨,只袪熱就行?”
鐘太醫環顧暗如黑夜的臥房,不緊不慢答道:“任什麼人關在這暗房里都會沒胃口,活物啊,都要每日曬曬太陽才能精神。至于癥狀,微臣以為這僅僅是急癥,而不是什麼沉疴宿疾。人眼脆弱且喜涼怕熱,灼燒出的煙氣多多少少都是有毒的,他在里頭熏了太久,再加上陳釀的酒入了眼,若什麼事都沒有才奇怪。哦對了,此外還請這位公子節制些,七日之內不要再行床幃之事,靜心修養,免得內里生燥,再度加重病情。”
“咳咳咳……”阿綾險些背過氣去,好在看不清對方表情。他故作鎮定地摸到了茶杯,木棉立刻替他倒了半杯。
原本還覺得這太醫實在年輕,心里沒底,不想只摸了脈,連這種事都被他摸清楚了。
鐘太醫素來心直口快,四喜一驚,忍不住抬頭瞄了一眼陛下。
只見云珩顏色冷峻,眉頭驟然一蹙。
小太監心道不好,正預備說些什麼岔開話題,卻聽云珩先開了口:“那七日之后呢?”
“噗……咳……咳咳……”阿綾一口茶正正噴了鐘太醫一臉。
他一邊道歉,一邊在心里長嘆一句:不知羞。
第129章
“陛下,微臣先告退了。跑了一夜的馬,實在是力有不逮。”說完,鐘太醫打了個夸張的哈欠。
云珩心情正好,也不計較他失儀,只顧著將人打發走:“四喜,替朕幫太醫安排好住處,再叫忍冬送午膳過去。”
“是。”
阿綾驀地抬起頭,他們向來以“你我”相稱,這還是他頭一次聽到云珩自稱“朕”。
聽起來,比想象中更威風。
只是今上在他面前,似乎不大像個皇上,還未等太醫走遠,便隨手摸了把梳子走到他背后,輕輕替他篦發:“你看,我沒說錯吧,眼睛不會有事。我替你束發,先去外頭曬曬太陽,吃了飯再回來睡一覺。”
阿綾聽到門外鐘太醫跟四喜吵著要吃素陽的烤魚,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這幾夜,他始終不能安寢,偶爾夢魘,夢里一下子是大夫搖頭說治不了,一下子又是寺廟里的高僧嘆這是報應不爽,時不時還有阿娘冒出來,哭著說眼睛疼。他每每驚醒都是一身冷汗,雖然表面上裝作不在乎,可只要一想到這雙眼睛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好,心里便又空又冷,什麼興致都沒了。
還好,只是一場虛驚,他放下心來,就只想好好吃一頓,再飽飽睡一覺。
“啊……”身后的云珩手上一頓,默默扔掉一根被不慎拽斷的頭發。
阿綾無奈抓住他的手:“……別梳了……疼……”
那人頗有些遺憾地替他將頭發別到耳后去:“那算了,就這樣散著吧,反正這幾日你也不出門見人,這樣也好看。”
恰巧木棉送浣洗干凈的衣裳進來,見狀接過了梳子,替阿綾編發,又松松束起發尾,既不影響他隨時上榻睡覺,也不至于太過凌亂邋遢。
“不過,又說要避光,又說要曬太陽……怕是要找個東西遮一遮眼。”云珩在屋子里轉來轉去。
“我宅子里有不少絲綢的余料,找塊素色的擋一擋就好吧。”阿綾跟著他晃動的身影轉過頭,伸手抓他,“可能要麻煩四喜他們跑一趟。”
半個時辰過后,四喜匆匆趕回,他一個人出門,卻是三個人回來。
“主子,元寶姑娘過來了,說想看一眼阿綾公子。”
云珩正親自替阿綾的小腿揉藥酒,頭也沒抬:“嗯,叫她進來吧。”
四喜沒動,語氣多了些拘謹:“那個,還有熊毅……跪在門外頭,說是來請罪的……”
云珩手上一頓,默默松開阿綾,起身在桌邊洗掉手上的酒味:“我叫元寶進來陪你。”說完,他便轉身要離開,一邊淡淡吩咐道,“叫他去正廳候著。”
阿綾周身忽然一冷,他看不清云珩的表情,卻從他不冷不熱的一句話里聽到了叫人畏懼的怒意。
“云珩!”他來不及多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你!你這是做什麼?”云珩立刻回身扶他,語氣也隨之軟下來,“我在呢,去去就回。”
阿綾當即俯首貼在地上:“求陛下開恩,不要怪罪熊侍衛,他當年為了救我,右手幾乎廢掉,后來好容易保住了,握力卻大不如前,就算回了宮也當不成侍衛了。
是我心中有愧,硬留下他不讓他回京……”他抬起頭,懇切地盯著云珩模糊的臉,“這次也是,是我求他幫忙隱瞞真相。